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罪愛 | 上頁 下頁


  「傑克?」

  「我是。」他說。

  「為什麼那麼久才接電話?」

  對方的質問,讓他濃眉微蹙,但他依然合著眼,冷淡的回道:「我在睡覺。」

  「你聽起來不像在睡覺。」那男人咕噥著。

  他裝沒聽到,只耐著性子問:「什麼事?」

  「有件案子,在巴黎,老闆希望你能接手。」

  聞言,他睜開了眼,看著窗外的夜色,遠處東方的天際線,已經微微的泛著淺淺的藍。

  他應該要去休假,他的腎上腺素退了,全身都在酸痛,像被重量級拳王狠狠毆打過十個回合,但他不想再窩在這屋子裡,感覺自己像個乾枯的葉子,碎成了千萬片,他不喜歡那個感覺與念頭。

  他聽見自己開了口。

  「把資料傳給我。」他說,然後按掉了通話鍵。

  他喝掉了那杯冰塊旱已融化的酒,看著天色緩緩亮了起來,當太陽升起,所有的景物都從深藍轉為粉紅,再變為金黃。

  緊緊相鄰的屋瓦,在街頭佇立的街燈,河道中緩緩流動的河水,跨過河道的石橋,與那高高聳立的鐵塔,逐一亮了起來。

  日光,驅散了薄霧,將這城市一一添上了顏色。

  這城市很美,像是永遠都不會改變。

  可這只是錯覺,他知道。

  他將那一滴不剩的玻璃杯放回桌上,打開手機,查看對方傳來的數據,然後套上灰色的風衣外套,離開了那間房,走入巴黎的清晨街頭。

  自殺案。

  這種案子通常不會引起大規模警方的注意,當然自殺者若是政商名流,那就另當別論了。

  雖然案發至令已超過五個小時,但對方一個小時前才報案,案發現場外依然停放了不少警車,甚至還有些得到消息的記者等在外面。

  這一天,風和日麗,街旁的行道樹,遮擋了些許陽光,徐徐而來的清風更是帶來一絲涼意。

  他停好了租來的車,抓握著在路邊小店買來的咖啡,喝完了最後一口,並等到警方和主人確認了他的身分,才被放行走進那間豪宅。

  這棟巴洛克風格的屋子裡,有著寬敞的玄關和巨大的穹頂,穹頂上頭還有著名家繪畫的天使和雲朵,他在門房的指示下,一路往前走,穿過懸掛著水晶吊燈的大廳,走上鋪著地毯的樓梯,經過擺放各式各樣藝術品的長廊。

  長廊上有許多房間,有些房門半掩,有些房門則是打開的,一名少女哭倒在母親懷中,幾對還穿著睡衣的夫妻正在被警察盤問,兩三個僕人聚在角落,臉色蒼白。

  他繞過那些人與警員,才來到那間主要的房間。

  一走進去,他入眼就看見那整片的綠與藍,藍綠之間點綴著幾許的粉,他停下腳步,看著那幅巨大的睡蓮油畫佔據了整面的牆。

  這幅畫雖然巨大,但很美,看似淩亂的筆劃,卻勾勒出清爽的風景,站在這裡,他幾乎能看見那水光蕩漾著,感覺到微風輕拂過湖面。

  他拉回神智,只需要一眼,屋子裡誰在做主就能清楚明白。

  屋主不在現場,屋子正中,一名較為高階的警探忙碌的指示分配著工作,幾名警察蹲在一架平臺鋼琴旁邊,對那仰天朝上的屍首采證,屋內左側另外幾名警察則正在問案,他們將那些僕人與擠進來查看現場的來賓各自帶開,詢問案發經過。

  他不再擋在門口,只晃進屋裡,來到警探身旁,一邊欣賞那幅美麗的油畫、觀看現場情況,一邊豎起耳朵聽著警察與那位看起來像總管的男人問答,耐心的等待警探理會他。

  「昨天晚上,宴會一結束,布萊克大師就先回房了。」

  「他是單獨一人回房的嗎?」

  「是的,我看見他獨自一人離開了音樂廳。」

  「你知道他何時回到這早的嗎?」

  「不,我不知道布萊克大師何時回來的。」

  「你半夜有聽到任何異常聲響嗎?」

  「沒有,我一覺到天亮。」

  警察一邊錄音,一邊還拿著筆記本記錄著重點,然後他讓那名發已灰白的總管離開,換下一個人詢問。

  警探緊擰著眉,對著另一名警察低咆:「我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外面擠著一堆狗仔,到底是哪個王八蛋把消息洩漏出去的。珍妮,法醫和救護車到底在哪?」

  「被塞在路上,正趕過來。」叫珍妮的制服警察頭也不抬的說。

  滿臉胡碴子的警探抱怨咕噥著:「狗屎,我最討厭處理這種名人自殺的命案了,等救護車趕到,外面他媽的恐怕會像星光大道一樣擠滿了人,這些神經質的音樂家,就算死了都還要找麻煩。」

  男人聞言挑了下眉,只是再看了眼那個仰天倒地的布萊克大師。

  警探的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他接起來,聳起眉毛大聲應答:「我是安利。長官,我知道,我也不想——」

  警探閉上嘴,臉色鐵青的聽訓,然後解釋道:「裝屍體的救護車遲到了——」

  那手機裡傳來咒駡聲,他再一次閉上嘴,翻著白眼聽對方大聲咆哮,等到對方喚氣時,才開口說。

  「長官,如果可以,我們當然不希望布萊克大師拿著點四五的手槍,一槍把自己的腦袋轟掉——」

  警探又一次閉上嘴,無聲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門口又走進來一人,不像男人那般不顯眼,那女人進來時,每個人都注意到她的存在,當然也包括他和那位被長官教訓的警探。

  這女人有著細緻典雅的五官,一頭烏黑的長髮被優雅的挽成了髮髻,其上還簪著裝飾的小花,與垂落在她烏黑秀髮上的白色珍珠。

  她上半身穿著白色的蕾絲襯杉和熏衣草色的小外套,下半身則是一件以好幾層米白色蕾絲交迭在一起的及膝蛋糕裙,修長的腿上套著同樣熏衣草色的長靴,靴跟至少有三吋高,而說真的,她本來就很高了,那雙靴子讓她幾乎能俯視現場大部分的男人。

  可即便身材高身兆,她看來依然有種精巧的感覺,像是櫥窗裡被施了魔法才因此動起來的皇家骨瓷娃娃。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恐怕還是因為她把自己那張臉用化妝品塗得超級白,白得莫名吊詭,那讓那張白臉上又濃又黑的睫毛和纖豔欲滴的紅唇異常鮮明。

  這裡是巴黎,巴黎常有奇裝異服的人,但那都是在時尚秀裡,很少有人會穿著這麼奇特走在巴黎街上,更別提闖進命案現場了。

  她在入門後,停下腳步,神色自若的環視現場,完全無懼旁人驚訝的視線。

  他注意到她手上戴著白色的蕾絲手套,右手還拎著一個小小的以珍珠和蕾絲縫綴成的宴會包。

  她和這個地方是如此格格不入。

  室內一片沉寂,每個人都呆看著她。

  然後,她朝注視她的人們露出了讓男人們屏息的微笑。

  跟著,他聽見了某人從遠處傳來的咆哮,幾乎在同時,他從眼前這詭異的畫面中醒了過來,聽見身旁的警探尷尬的咳了兩聲,回答長官的問題。

  「是,我還在。是,他是自殺的,我確定,場面不是很好看。」

  對方又說了些什麼,但已經降低了音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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