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銀光淚 | 上頁 下頁
七十九


  他好想抱住她,再一次擁抱她,卻沒力氣抬手。

  他實在太蠢了,太蠢了,明明曾有許多機會和她朝夕相處,卻因為太過頑固,而浪費了這麼多年,一天也好,多一天,也是好的啊……

  劇痛如火焚襲身,他的意識開始退散。

  該死,他好想和她在一起,好想一直陪著她、寵著她,和她攜手白頭。

  他想看她穿上那襲大紅嫁裳啊,為了他穿。

  她穿起那衣,一定是美的,他知道。

  他好想看,好想看哪……

  為他呀……

  「阿靜——」

  她的哭喊響徹雲雷,揪住了心,讓熱淚逸出眼眶。

  可他再無力支撐,霍地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他渾遊在黑暗的海中。

  天上沒有星月,海上沒有漁火點點。

  不,是他的眼睜不開。

  一切都好靜,好靜,靜如死寂。

  他死了嗎?

  銀光呢?還活著嗎?還在哭嗎?

  他奮力想睜開眼,想尋找她,卻無法動彈,身旁的水似泥沼,緊緊的裹著他,無論他如何施力,都掙不開來。

  他好累,倦得極想睡,可她哭泣的模樣,嘔心的泣喊,卻深植入心,不肯消散。恍惚中,好似仍能看見她淚濕的臉,聽見她哭泣的聲。

  明明是無聲的,他卻莫名感覺得到,那椎心的呼喚。

  別哭了,別哭了呀……

  他得去找她,得找到她。

  他咬著牙,試了又試,試了再試,終於弓起了背,翻了個身。

  忽地,毫無徵兆的,他身邊來了兩個男人,立于水面上,他看不見,卻感覺得到。

  就是他嗎?

  是,就是他,冷知靜,我查過了。

  好厲害,竟然能在忘川裡翻身,看來又是一個冥頑不靈的傢伙——咦?姓冷,不是姓風嗎?

  好像鳳凰樓主曾改過姓,他也跟著改了,是他兒子沒錯。

  算了,確定是同一個就好。

  他想發出聲音,卻無法張嘴,他想張開眼,卻無法睜眼看清那兩人,但他清楚聽得到他們的聲音。

  知道巫女泠的下落了嗎?

  不知。打她知道咱們有鏡能追蹤她之後,她就用魔人書裡的咒術,掩去了她的行跡,那已經是千年前的事了。

  可惡。那鳳凰樓主沒查出她的下落嗎?

  沒有。

  那我們還放了他?

  沒辦法,他命不該絕啊,不然也不會在忘川這兒,早被拘到前頭去審了,況且生死書上都寫了,他還有好些年的壽命,不還他,咱們還能如何?一會兒那鳳凰樓主鬧到爹那兒,我們才頭大。

  呿,生死書上寫的事,他怎知道?

  ……他和二哥做了交易。

  狗屎,那傢伙生意做得也太大了,還能下地府討價還價?

  唉,誰教咱們有求於他,再說,他拿了烏鬣的魂來換,至少咱們有魂可以審,說不得能查出那巫女泠跑去哪了。

  嘖,也是。罷了罷了,放他走吧。

  那話聲一落,他忽然感覺整個人脫離了水面,跟著眉心一涼,下一瞬所有曾經消失的苦痛,全都蜂擁而來,他仰天嚎叫出聲。

  很痛,是吧?我猜也是,你忍一忍啊,撐得過去,命就是你的,要是怕痛撐不過去,那就只能留在這兒當苦差,到壽盡之後,才能再去投胎了。

  老七,少廢話了,送他去吧。

  是是是,冷——不對,風知靜,沒啥事就別回來啦,咱們這兒忙得很,很缺工的,下回可就沒那麼便宜啦。

  男人連聲稱是,卻還是笑著說了一串,跟著只聽他輕喝一聲。

  去吧。

  §第十六章

  他感覺自己浮上了天,跟著白光乍現,包住了他,霎時間,疼痛更加劇烈,他痛得弓身張嘴嘶嚎,幾乎以為胸口就要爆裂。

  然後,他真的聽見了自己可怕的嚎叫,還聽見了銀光的哭喊。

  「阿靜、阿靜——爹,他怎麼了?怎麼會這樣?明明方才還好好的啊!」

  他張開了眼,看見自己躺在床上,看見了那張滿是淚痕的小臉,昂首哭著追問身旁的男人,小小的手,還緊緊的握著他的,不肯放。

  「方才不好,他只剩一口氣了。」那男人氣定神閑,瞅著心急的丫頭,指著他道:「現在,才是好的,瞧他中氣多足,這聲吼,怕是全城都聽見了。看,不都醒了嗎?」

  銀光聞言,霍地回首,只見他睜開了眼,她慌忙湊上前來,「阿靜、阿靜,你還好嗎?看得見我嗎?」

  他喘息著,滿身是汗的看著眼前的小女人,即便劇痛如火焚身,但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銀光啊,是他的銀光。

  他握緊了她的手,看著她滿是淚痕,略顯蒼白的小臉,嗄聲問。

  「毒……沒事嗎?」

  「沒事、我沒事。」她搖頭,哭著說:「我身上沒傷啊,沒你那麼嚴重……」

  是嗎?太好了。

  劇痛霍然又襲身,幾乎撕碎了他,他咬牙悶哼,痛得全身緊繃。

  「阿靜——」她慌得又落了淚。

  他想安慰她,卻做不到,只能握著她的手,抽搐著。

  驀地,一隻冰冷的手撫上了他汗濕的額。

  「沒事的。」

  他抬眼,看見大手的主人,男人垂眼看著他,雖難以察覺,但知靜仍看見他眼下有倦累的黑影,可他噙著笑,神色從容而自然。

  「忍一忍,只是殘毒在你體內,待你出了身汗,把毒逼了出來,便沒事了。」

  火焚的高熱劇痛,似被他冰冷的手吸走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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