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銀光淚 | 上頁 下頁
五十


  然後,仿佛終於懂了她的話,緩緩的,它不再試圖掙扎起身,而是趴回了地上。

  刹那間,心頭一陣激越,她真想抱著它嚎啕大哭,可它仍傷著,再不處理,恐怕就快死了。

  所以她抹去淚水,撕下自己的裙角,看著它,走到它身側。

  當她移動,它跟著轉頭,回首看著她。

  銀光慢慢抬起手,試探性的握住其中一把插在它皮毛上的箭,對著它說:「我要替你把身上的箭撥下來,你懂嗎?我不是要傷害你,我是要替你止血,懂嗎?」

  它沒搖頭,當然也沒點頭。

  她懷疑它真的聽得懂,可她必須處理這些箭,清潔它的傷口,所以她輕輕按住了它傷處的皮毛,然後深吸口氣,緊緊握住箭杆,用力的把箭撥了下來。

  她屏著氣息,等著它抓狂。

  可它只悶哼一聲,沒有動。

  它沒咬掉她的頭,沒一爪踹飛她,甚至連低咆怒吼也沒有,它只是看著她,除了毛皮抽了一下,它動也沒動。

  她松了口氣,連忙脫下外衣壓住那傷,再從掛在腰帶上的藥袋裡拿出上好的金創藥,替它的箭傷撒上抹勻。

  令她意外的,是箭撥下來後,滲出的血並沒有很多,她很快發現那是因為那支箭只射入它鬆軟的毛皮,並沒有真的傷到它的肌肉;那些斑斕豐厚的毛皮,保護了它。

  她一一將它背上的箭撥了下來,有幾支在左側的射得比較深,她撥箭時它不爽的咬牙低吼了一陣,但大部分都還好,可是每撥一根箭矢,都讓她心顫手抖。

  一次又一次,她將外衣栽下沾水替它擦拭清潔傷口,一回又一回,她小心替它上了傷藥。

  這之中,她感覺到它越來越虛弱,它已經不再挺直上身,整個腦袋甚至擱到了前爪之上。

  她知道不能再拖延,所以走到了那支黑箭旁。

  那支箭,入了骨,比其他任何一根箭,都要插得更深,傷得它更重,因為它不顧一切的奔跑,已經造成那箭傷擴大許多。

  她走到一旁,撿來落葉乾柴,用火石生火,燒紅了幾支剛撥出的箭頭。

  她希望能用迷藥弄昏它,至少讓它沒那麼痛,可她沒有帶到那只牡丹銀戒,藥袋裡也沒多的替用品,她告訴自己,反正它這麼虛弱,也不能下太重的藥,否則一個不好,心跳停了都有可能。

  吞咽著口水,她看著已經整個趴倒在地的它,那雙琥珀大眼裡,滿是苦痛,它的氣息越來越徐緩,它身上黑黃相間的斑紋,隨著它的呼吸而移動,它的心跳和呼吸一樣緩慢,她可以看見它頸上的脈動。

  舔了舔乾澀的唇,輕輕的,她抬手摸上黑箭所在處,它被血染濕的毛皮,那兒的毛,已經被血沾在一起,有些幹了硬了,有些還是濕的。

  她小心的摸索著,染得滿手都是它的血,直到找到正確的位置,確定手不會因為撥箭時的力道而滑動,然後她握住了箭杆。

  她知道自己動作越快,它越不會痛。

  吸口氣,她再吸口氣,跟著握緊黑箭長杆,用力一撥。

  它不動。

  她心頭一震,驚慌的瞪著那不肯動彈的黑箭,她的動作,只造成鮮血泉湧,但那支箭,動也不動,連晃也不曾晃動一下,它牢牢的,像釘在石頭上。

  她惶惶的轉頭看它,它費力的呼吸著,幾乎快閉上了眼。

  它插得太深了,比她想像的還要深。

  沒時間了,她得儘快,不能再讓它失血下去,她得撥出這把箭,想也沒想,顧不得會弄痛它,她擦去手上鮮血,一咬牙,抬起了腳,壓住傷處一旁,雙手緊握箭杆,奮力再撥。

  但沒用,那沒用。

  它痛得吼出了聲來,全身肌肉緊繃,用完好的掌爪,刨抓著大地,長尾猛甩。

  她沒理它,只是死命的搖晃那根黑箭,用盡所有的力氣往後撥,可是因為疼痛,它的肌肉緊縮著,將它死死的絞住。

  它痛苦的咆哮就在耳邊轟轟作響,吼得她心頭緊縮,她咬緊牙關,只覺眼前事物都變得模糊一片。

  她在折磨它,正在折磨它。

  好痛,她知道,很痛,她的心痛得快碎了。

  可是,箭一定要拔掉,一定要,不然傷處會因為感染發炎而潰爛,那會害死它的——

  不,她不放棄,才不放棄。

  她發了狠,將手指戳進它身側另一邊的傷處,它濕熱的血肉,緊緊包裹著她的手,她用力戳拉著,聽到它痛苦的低嚎,差點也跟著哭號出來,或許她真的叫了出來,她不知道。

  淚水,模糊了視線。

  但它肩胛的肌肉卻因此放鬆了,她成功的轉移了它的注意力。

  她的手汗濕了,沾了血,握不住箭杆,她拿來殘破的外衣包住它,用力再撥。

  她可以看見它的傷處變得血肉模糊,她不讓自己想那有多痛,不讓自己去深想,她將綁在箭上的衣料纏在手上,用盡全身的力氣,踩著它的肩骨,喊出了聲,往後用盡吃奶的力氣撥。

  就在她以為她就要受不了它痛苦的嚎叫時,那支箭終於開始移動,跟著下一瞬,她往後摔跌在地上,手上還纏著那把黑色的利箭。

  可幾乎在同時,豔紅的血滿天飛濺,噴了她一頭一臉,將周遭所有都染紅。

  那支箭撥出來時,傷到它了,劃破了更多的皮肉。

  止血,她得儘快止血。

  她匆忙爬起身,砸扯掉手上的長箭與布條,飛快抓起一旁火上已燒紅的箭頭,一手壓著它噴血傷口的周圍止血,一手就往它傷處烙。

  熾的一聲,白煙與焦味,一併上湧。

  它痛得哀號起來,甚至弓起了背。

  她差點吐了出來,但她沒那個時間去吐,甚至無法顧及自身胸腹傳來的劇烈疼痛,血還在冒,她丟掉已經不再泛紅的箭頭,抓來另一支,再烙上一處,然後又一支,然後再一處,她不敢停下來,一次又一次的拿燒紅的箭頭烙印那處巨大的傷口,直到所有的箭頭都用完,直到它不再流血。

  終於,那處可怕的傷,全被烙到焦。

  她看著那處被燙得皮開肉綻、扭曲變形的皮肉,虛脫的垂下了握箭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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