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銀光淚 | 上頁 下頁


  這一句,讓她瞬間哭聲稍歇,睜開水漾般的大眼,狐疑的瞅著他。

  「真的?」

  他一定會後悔的,那瞬間他不是沒想過,可一張嘴,卻還是無法控制的冒出了保證。

  「嗯,真的。」

  確定他是說真的,她原本還哭得像肉包子一樣皺皺的小臉,霎時破涕為笑。

  那笑靨,好可愛、好可愛,像春天裡陽光下迎風搖曳的小花一般——

  但,那才是惡夢的開始。

  自此而後,她背誦算經的聲音,就理所當然的不斷回蕩在他耳中,整整個把月,未曾停過。

  「凡算之法,先識其位,一從十橫,百立千僵,千十相望,萬百相當……」

  她早也背,晚也背。

  吃飯也念著,洗澡也不忘,就連睡著了,都要夢囈個幾句。

  「凡乘之浩:重置其位,上下相觀,頭位有十……六噗唧、五噗唧……」

  三更半夜,他半夢半醒,只聽她嘟嘟囔囔還背錯,忍不住開口糾正:「是六不積,五不只。」

  話出口,他猛然驚醒,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還在驚慌自己竟被制約,就聽見她咕噥道歉。

  「對不起啦,是六不積,五不積。不對,是五六隻。咦?奇怪,是五隻還是六隻?」

  瞧著她在夢中喃喃自語,困惑的攢著小小的眉頭的模樣,實在教人心疼又好笑,他忍俊不住笑了出來,知道她沒繼續下去就無法睡好,只得歎了口氣,認命開口提醒:「六不積,五不只。上下相乘,至盡則已。」

  聽到了答案,她露出豁然開朗的笑容,翻個身窩到他懷中,又繼續嘟嘟囔囔。

  男孩好氣又好笑的歎了口氣,知道在她背完之前,他是不用想睡了。

  明明和她說過了,這得活念不是死背,可她性子硬,偏是要先背起來再說。

  天知道,這還只是卷上而已,還有卷中和卷下呢。

  他的苦日子,恐怕才剛剛要開始而已……

  水波蕩漾……

  氤氳的水氣中,一位穿著僕傭衣裳的姑娘推開了門,端著一盤澡豆,朝那裸身在浴池中沐浴的男人走來。

  她在他腦袋後方蹲跪下來,輕輕的把漆盤擱在地上。

  男人沒有動,看起來幾乎像是睡著了,束起的長髮依然是束起的,像是髒掉的麻繩一般,擱在腦後地上,灰灰髒髒的。

  倒是他還記得要先洗澡再下水,清水在他矯健黝黑的皮膚上蕩漾,那模樣頗為誘人,可這兒燈火昏黃,再更下去就看不清楚了,實在有點可惜。

  這一趟,他出門忙了個把月,若換做城裡其他那些二世祖,定是先把事交代給下人,就先回家梳洗休息,至少先吃飽喝足了,其他事改明兒再說。

  可他不是,他就是非得要做到日落西山、三更半夜了,才願意回來。

  明明這鳳凰樓又不是沒人了,也不差他一個。

  瞧給累的,睡著了吧?發都還沒洗呢。

  姑娘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暗暗在心裡哼了一聲,但還是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解開了他束起的長髮——

  驀地,原本擱在水中的大手,霍然抬起,閃電船抓住了她的手。

  她輕抽口氣,抬眼瞧去,卻見他臉上的布巾還遮著他的視線,但他濕熱的大手確實準確無誤的逮住了她。

  「你在這做什麼?」

  低沉的聲音回蕩一室,帶著微微的惱,質問她。

  「替你送澡豆啊。」她眼也不眨,笑盈盈的說:「你出門那麼久,發一定久沒洗了,又髒又臭的,不多拿幾個澡豆來怎能洗得乾淨?」

  「這是下人的事。」

  「晚了,我讓大夥都去睡了,誰要你這麼遲才回來。」

  他緊抿著唇,握著她手腕的手,略微收緊了一些,然後松了開來,作勢要起身,她瞧見忙迅速伸手壓住他厚實的肩脖,開口用最直接有效的話,阻止他。

  「你別起來,一起來就什麼都讓我看光了,我還沒出嫁呢。」

  這一句制止了他的動作,但讓他的下顎繃得更緊了,「你還想嫁,就不該在這。」

  瞧他不開心的,可他的不開心,恰恰好就是她的開心呢,這幾年更是如此。

  她嘴角噙著笑,收回在他肩上的手,道:「靜哥,我們是兄妹,妹子幫辛苦工作回家的兄長洗洗頭,不也挺應該的?躺著吧,我替你把發洗一洗。」

  沒來由的,她那聲刺耳的稱呼竟較以往更加擾人。

  「我可以自己洗。」他著惱的說:「你是大小姐,這不是你該做的事。」

  她聽了,也不惱,只顧著解開他的辮子,笑眯眯的道:「你不把我當妹子你就起來吧。」

  他全身肌肉微微繃緊,室內只有淙淙的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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