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深情大老粗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它們環繞著這整個山谷,雖然也有低矮一些的脊陵,像是他上次帶她上去的那裡,但多數都像插天的灰色刀壁。

  在這個時節、這個地方,即使豔陽高照,雪也不融。每當她站在陽光下時,雖會覺得溫暖,可是只要一離開陽光,進入陰影處,溫度就會瞬間降低,陰影裡的氣溫,常冷到讓她牙齒打顫。即便他已經多借了她一件毛衣,又給了她一塊布毯,讓她包在運動褲外面,隔絕冷寒的空氣,她依然覺得很冷。

  所以,即使在屋子裡,大部分的時間,伊拉帕都會讓爐子裡保持著些許的柴火。她想他那麼做,其實是為了她,她不認為他需要爐火保暖,至少白天時他不需要。

  她儘量減少使用木柴的機會,以免增加他的工作量。

  縱然今天出了太陽,她吐出的氣依然形成白色的煙霧。

  頭頂上那刺眼的陽光,好像只是種海市蜃樓的幻覺,她懷疑氣溫甚至沒有回暖到零度以上。

  提著裝滿白雪的水桶,她走回屋子裡,把雪塊倒進已經八分滿的水缸裡,然後再走出去,繼續裝雪。

  這幾天,她已經不再覺得頭暈目眩想吐,但起來活動時,依然很容易就覺得喘不過氣來。

  前些天坐在屋裡發呆時,她才突然想起來,那是高山症的症狀。阿浪和她說過,他和二哥以前一起去爬山時,曾經遇過別的登山者高山症!

  發作,被直接送下山就醫。可惜她無法下山,幸好她沒有因此掛點。伊拉帕泡給她喝的茶,讓她好過許多,她猜想那是為什麼他每天都要叫她喝上一大壺的原因。

  裝滿了最後一桶雪,她走回屋子裡,費力將大水桶裡的雪全倒進水缸裡,這才在椅子上坐下,喘氣休息一下。

  因為還沒有完全適應高地稀薄的空氣,每走一段路就覺得很喘,她沒有辦法幫忙他打獵砍柴,但至少她能幫忙做點雜事。

  煮飯、打掃,把水缸裝滿,這點小事她還是做得到的。

  坐在椅子上,她看到那個立在一旁的書架,思緒不由得又回到了那個男人身上。

  自從他終於把名字告訴她之後,就不再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在那之前,她總覺得他處處散發著冷漠的氣息,或許是因為他終於願意和她說話了,她發現他似乎變得親切了一點,不再那麼孤僻。

  即使兩人還是不能完整交談,但靠著比手畫腳,以及在紙上畫圖,基本上的溝通還是沒有問題的。伊拉帕,是他的名字。

  那一夜,當他主動告訴她時,她幾乎無法控制自己,差點忍不住上前擁抱他。

  怕再次嚇到那個男人,她努力的忍住了,卻忍不住喋喋不休的問題,幸好他並沒有很介意的樣子。

  最近每天晚上,她都會和他聊天,學習他使用的語言,把他教她的單字,用注音和中文記在他老舊的筆記本上。

  雖然他曾經試圖用英文和她溝通,可惜的是,她的英文很爛,那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分開來她看得懂,合在一起,她就完全無法理解。

  從小,她就對英文這個語言,有種說不出來的厭惡,學生時期,她的英文更是從未及格過。不像她只會說中文和台語,伊拉帕懂許多語言,而且不是簡單口語而已,她在他的書架上看到許多不同文字的書籍,那些書每一本都被人翻到書腳卷起,封面還因為太常翻看而起了皺折,他一定是全都看過好幾遍了。

  雖然他的確有種植作物,他屋裡有許多農具,即使現在已被雪掩埋,她也看得出來,屋外有幾處農田開墾的痕跡。但事實是,他並不是粗魯不文的鄉野村夫。她一邊開始洗著可能是他親手種植的馬鈴薯和南瓜,一邊奇怪像他這樣懂得多國語言的人,為什麼要留在這處與世隔絕的高山山谷裡,獨自一人過生活。就算他從小就住在這裡,他也一定曾經下山去。

  不然他怎麼會懂那麼多語言,又有錢買地窖裡那些罐頭、牛肉、豬肉、羊肉?

  的確,他有許多物品看起來都是自製的,像是書架、水桶、乾燥過的香料,還有這整楝屋子;但他這裡還有更多從城市裡來的東西,毛衣、手套、書籍、紙、筆、不銹鋼杯、打火機、罐頭等等。

  她把之前從地窖裡拿出來解凍的牛肉切成塊,丟進鍋裡和馬鈴薯一起煮成湯。

  他懂那麼多語言,她不認為他在城市裡找不到養活自己的工作。

  顯然是有什麼原因,讓他決定要回到山裡來過生活。

  她好奇萬分,卻又不好意思直接問,何況她和他現在還處於無法清楚溝通的狀態,這種涉及隱私,八成會冒犯人家的問題,她才不好意思去問。

  而且,說實在的,這其實也不關她的事。

  可是,她可以忍住不問,但卻無法停止去想。

  這整楝屋子,甚至這整座山谷,搞不好方圓百里之內,都沒有其它人,要她不去好奇這個男人,真的很難。

  今天早上,當她想拿筆記本,重新複習昨天晚上學到的單字時,不小心碰掉了另一本書,她把書撿起來,裡面卻掉出了一張老舊的泛黃照片。照片中有一男一女,還有一個大約只有三四歲的小男孩。

  那個男人是個白人,和他長得很像,但不可能是他,他不是白人,伊拉帕的膚色較深,和那女人比較像。

  她把照片翻過來,看見後面寫著三十年前的日期。

  幸好阿拉伯數字是全世界通用的,不然她還真搞不清楚。也是因為那個數字,讓她確定,照片裡的男人應該是他父親,女人則是他母親,那個男孩十之八九就是他。

  他的母親乍看像黃種人,但輪廓又太深,身上還穿著像是傳統服飾的衣裙,如果他母親是當地人,照那衣著打扮來看,或許就表示她現在人不是在非洲或澳洲,而是在南美洲。

  南美洲,她對南美洲沒有什麼印象,除了這裡有亞馬孫河,還有巴西、阿根廷、秘魯等幾個國家之外,她對這裡完全沒概念,就連哪個國家位在東西南北的哪一邊,她也都沒有印象。所以就算知道這個地方是南美洲,對她也沒有太大幫助。

  總之,沒有電話,就無法聯絡家人,一切都是白搭。擔心太多也沒用,好好活著比較重要。

  她把另一鍋用水煮好的南瓜撈出來,把它搗成泥,再加入麵團裡,然後放在鐵板上烤成南瓜餅。

  煮好午餐時,他還沒回來。

  她自己先吃了一個餅,喝了一點馬鈴薯肉湯,也裝了一大碗給卡卡。

  卡卡吃飽喝足後,蜷在她腳邊,打起了呵欠。

  她清洗完碗盤,回到桌邊翻看筆記本,想要複習,卻什麼都看不進去,最後還是忍不住把那張舊照片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來看。如果這小男孩真的是他,那表示他其實只有三十三,了不起三十四歲。

  這個領悟,讓她暗地裡小小吃了一驚。她一直以為他是個四十幾歲的大叔,可實際上,他並沒有那麼老。

  話說回來,真的不能怪她搞錯,都是他留了一把大鬍子,才讓她誤以為他有點老。

  原本在睡覺的卡卡,突然抬起頭來,她還在奇怪它怎麼了,沒有多久,大門就被人打開。伊拉帕推開門走了進來。她嚇了一跳,匆匆把照片塞回口袋裡,活像被人逮到做壞事一樣。嗯,好吧,她的確私藏了他的照片。

  有些心虛的急忙起身,初靜盛了一碗熱湯,然後把南瓜烤餅推到他平常會坐的位置。

  「伊拉帕,我煮了點東西,快點趁熱吃吧。」

  他點頭,先脫下外套,洗了手,這才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她有些緊張的瞎忙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坐回桌邊,低頭假裝看著放在桌上攤開的筆記本;這本子其實也是她當初從他書架上不告而取的,但他後來也沒有表示要拿回去。

  想起來,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她也真的有點糟糕。

  忍不住偷瞄眼前的男人一眼,初靜悄悄想著。

  難道,他離群索居的原因,和他臉上的疤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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