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深情大老粗 | 上頁 下頁
十七


  她剛開始發飆時,他吃了一驚,隨即反應過來,但他依然沒有閃那些飛來的雪塊,只是任那崩潰的女人攻擊他,然後看著她體力不支的哭倒在地。望著那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開始對著雪地幹嘔的小女人。罪惡感,突然上湧。這個女人只是太害怕了,他不該怪她,他早該試圖讓她明白,早該早點帶她上來看看,讓她認清現實,這樣她就不會做出傻事。

  瞧,她現在理解得多清楚,絕望、憤怒和失望一起湧現在她臉上,在她濕潤的黑眸之中。

  她沒有辦法回家了,至少現在不行。

  如今,顯而易見的,她和他一樣清楚狀況,所以才會這樣大發雷霆。

  他明明知道該如何讓她明白,但過去幾天,他根本不去想,他懶得去想和她溝通的方式。

  他不希望和她有更多的交集,不想有更多的認識,不想讓自己越來越在乎。

  結果,卻只是讓事情走到最糟糕的境地。

  他把自己的脾氣全發在她身上,活該她會把他當成妖魔鬼怪,對他抓狂。

  她是個勇敢的女人,但他比誰都還要清楚,再勇敢的人也會害怕,事實上,越勇敢的人,越懂得什麼叫做害怕。不覺中,他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了下來。她抬起淚濕狼狽的小臉,濕潤的雙眼泛著血絲。

  「走開……」她喘著氣,倦累的伸手試圖推開他。他沒有讓她推開,她的力氣比兔子還要微弱,他伸出手,扛起了她,然後轉身,一步一r步的帶她走下山。

  她趴在他肩頭上啜泣,沒有繼續哭鬧,大概也是因為沒了力氣。

  在高山上,因為空氣稀薄,一般人特別容易覺得疲倦,他已經習慣了,她還沒有。

  她是個倒黴的城市嬌嬌女,不懂得要保存體力,不知道該如何在這險峻嚴苛的環境裡生存下去。

  他知道,從方才到現在一直又吵又鬧的,她應該早就覺得口渴,她呼出的每一口氣,都會帶走體內的濕氣,流出來的淚與汗,也同樣會帶走她的水分,寒凍和稀薄的空氣,更是不斷奪走她的體力。

  她再也沒力氣,也沒有口水發飄。

  他穩穩的扛著她,一步一步的走下礫石遍佈的陡峭山坡,走過雪深及膝的高山草原,走進天亮後依然黑暗的森林,走過那些不畏風雪嚴寒的灌木叢,走向自己靠著山壁建造,唯一而溫暖的家。

  爐裡的火焰,熾熱而旺盛。他給了口乾舌燥的她,一杯溫熱的水。她迫不及待的喝著,當她麻木的手腳開始抽筋,他拉直她的手腳,拿溫熱的布替她包起來按摩。

  他幫她脫去鞋襪、外套時,她沒有反抗;他按摩她手腳時,她也沒有抗議;他叫她擦臉時,她也乖乖照做。

  在哭過、鬧過之後,她累了,只能茫然的把自己放空,任他隨意擺佈。

  當他端來食物,叫她吃掉它時,她也只是木然的把那熱食放到嘴裡,安靜的咀嚼、吞咽著。

  她食不知味的吃完了那碗東西,然後疲憊的躺上床。

  她不敢有任何情緒,不敢多想一點東西,害怕自己會再次想到那恐怖的風景,感覺到那無盡的絕望。

  她閉上眼,告訴自己不要想,先睡覺,什麼都不要想,有什麼事,都可以等她睡起來後再說。她不要現在去想。可是熱淚,還是無預警的滑落。她緊繃著,躺在床上,緊抱著自己,不肯發出任何聲音,不肯讓自己擁有任何情緒。

  不要想、不要想。

  沒事的、沒事的。

  耿初靜,快點睡覺!

  她憤怒的在內心深處命令自己。

  但,突然間,一根粗糙如老舊皮革的手指,撫過她的眼角,輕輕的,抹去她臉頰上的淚。

  她吃了一驚,霍地睜開了眼。

  他在眼前,站在床邊,幽黑的眼,有著同情和憐僩。

  驀地,喉頭一哽。

  那碰觸是如此溫柔,所有硬撐起來的堅強,都在瞬間潰不成軍,她哽咽的啜泣出聲。

  「我……想回家……」

  眼前的男人,被淚光模糊成一片,他遲疑了一下,然後傾身在她身旁躺下,將她抱進懷中。她應該要覺得害怕,他是個粗魯的陌生人,但此時此刻,她只想嚎啕大哭,卻連放聲哭泣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埋在他胸口緊抓著他的毛衣,低聲啜泣。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她哭著低喃著。

  輕輕的,他拍撫著她的背,用那不知名的語言,低聲安慰著她。

  「噓……噓……」

  低沉嘎啞的嗓音,一次又一次的在耳畔隆隆迥蕩著。

  「別哭了……別哭……」

  她停不下眼淚,只覺得難受又委屈,卻因那笨拙的溫柔、不知名的安慰言語、規律的拍撫,逐漸感到安心。

  慢慢的,她放鬆了下來。

  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和他那神秘的語言一起唱和著,將她包圍起來。

  她好累,她應該要道歉,她也應該要道謝,但她累得無法清楚思考。

  過不久之後,在他的安撫下,初靜疲倦的閉上了雙眼,把意識交給黑暗,睡著了。

  當她終於閉上那無法對焦的雙眼時,他忍不住檢查了一下她頸間的脈搏,擔心她是缺氧昏迷。幸好她的心跳雖微弱,但很規律,而且放慢,了下來,呼吸也變得深長,而非輕淺短促。她睡著了,不是昏迷。

  深深的,他吸了口氣,再吐了出來,卻無法完全吐出心中的鬱氣。

  他不應該太在乎這個小女人,但在看見她那樣強忍著情緒、忍著不哭時,卻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

  她需要有人安慰,他則想安慰她,雖然他以為自己早已忘了要如何安慰別人,但他笨拙的方式,顯然對她依然受用。

  在那一秒,他原以為她會拒絕他,但她卻縮到了他懷裡,像個找到安全洞窟的小動物般,哭泣著、宣洩著悲傷的情緒。

  那遲來的信任,奇異的觸動了他。

  他幾乎想更加將她擁進懷中,告訴她,要她別怕,承諾永恆的保護和……其它……那陌生澎湃的情緒,有點嚇到了他自己。所以,他沒有吐出那些字句,可他忍不住稍微收緊了懷抱。她沒有抗議,像是沒有察覺一般,繼續縮在他懷裡,直到睡著。

  懷裡的女人是如此柔軟、嬌弱,她的眼睫上還沾著淚水,潔白無瑕的鼻頭,尚微泛紅。

  如果可以,他也想送她下山,讓她去打電話,但情況偏偏不允許。

  看著她手腕上的紅腫,他只覺得自己是個殘暴又惡劣的混賬。

  只有禽獸,才會像剛剛那樣拖著她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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