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溫柔半兩 | 上頁 下頁
七六


  男孩雙眼發亮,開心的笑了,可當他試圖舉步上前時,卻因為太累抬不起腳,整個人往前撲倒在地。

  男人哈哈大笑,將倒地的兒子從落葉中撈了起來。

  「好了,阿慶,一會兒咱們回家,可別同你娘說我教你打拳啊。」

  男人笑著說,一手抱著那根本累到走不動的兒子,大踏步走回家。

  落葉隨風翻飛著,男孩趴在男人的肩頭上,能看見在穿林透葉的日光中,周圍那些參天的巨木上,有著被爹方才鏈拳時,以拳勁打出的巨大拳印。

  他還沒有辦法做到,他的拳頭很小很小,連片葉子都卷不起來,可將來有一天,他一定也可以做到。

  就像爹一樣。

  綠葉隨風飛呀飛,落葉隨風飛呀飛。

  就像爹一樣……

  他睜開眼。

  菩提又落了一片葉。

  那片綠葉被夕陽染成了金紅色,落在怒放的紅花之中。

  豔紅如血,似火一般。

  驀地,一隻冰涼的小手撫上了他的臉。

  他垂眼,看見懷裡的小女人,凝視著他。

  她以指腹輕輕拭去他頰上不知何時滑落的淚。

  「你作夢了。」她說。

  「嗯。」他應著。

  「夢到了什麼?」她問。

  看著她溫暖的眼,他聽見自己語音沙啞的開口。

  「我爹。」

  對她說實話並不難,沒有想像中困難,他再也不想對她藏著、瞞著什麼。

  那太累了。

  以前他不說,是還想給她退路,可當他詐死,她還留著,他知道這一生,他再無法放她走。

  溫柔看著他,沒有再問,只是拭去他的淚,撫著他的頰,然後將那只小手,擱到了他心上。

  「娘還活著時,他曾教我打拳。」他告訴她:「工字伏虎拳。」

  她不知該說什麼,或許他也不需要她說什麼,她聽著他的心跳,聽著他繼續啞聲開口。

  「他教我打拳,還要我別同我娘說,因為娘不喜他和那些江湖人士胡混,習武易惹事,總有麻煩會上身。可我爹認為習武能強身健體,遇事才有辦法自保。」

  握著她的小手,他看著前方那棵菩提樹,回想當年。

  「他其實武藝高強,在為娘贖身後,他一直很安分的當個小老百姓,我們一家住在城外,他在碼頭當搬運工,娘白天在後院種菜,晚上在家做女紅,早上就拿去早市賣,我們沒有餘錢,但日子過得還可以。」

  然後他娘病死了,一切都變了。

  她握緊了他的手,讓他心緊又熱。

  「他其實不是個壞人。」

  他語音如此沙啞,讓她莫名心疼。

  「沒有那麼壞。」

  他說著。

  熱氣莫名上了眼,溫柔枕在他肩頭上,和他交握著手,一起看著前方那棵菩提樹,看著夕陽慢慢西下,將一切染成金紅橘黃。

  她與他就這樣坐在漫天晚霞之中。

  幾上的茶涼了,沒人在意。

  這是他與她,這些年,少見的平靜。

  可那絢爛的彩霞,漸次消散,很快的,天就再次黑了。

  雖然不舍,怕她受涼,他還是將她抱了起來,帶她回房。

  又是夜。

  夜裡醒來,是因為不夠暖。

  溫柔睜開眼,只見那男人雖然不在床上,但依然就在眼前。

  昏黃的燈火下,他伏案在桌,桌案上堆滿了他同秦老闆商借來的書冊,那些古籍堆成了小山,搖搖欲墜。

  這兩天過去,她的身體漸漸好轉,雖然依舊虛弱,總算是能自行穿衣起身。

  秦老闆的書鋪子不大,但鋪子後面這兒,該有的都有,什麼也不缺。

  每天早晚,秦老闆都會到後院這兒來澆花,他一直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有時見著她,也只是會同她點頭頷首,不會多說一言一語。

  周慶大多時間都顧著她,可每當她醒來,總會看見他在看這些書,起初她不是很瞭解他為何還在查看那些古籍,但這一刻,當她躺在枕上,看著那男人夜半不睡,仍在燈下看書的臉,她忽然領悟過來。

  「那封印的辦法,你沒找到,是嗎?」

  周慶聞聲抬眼,見她坐起身來,不自禁的朝她伸手。

  溫柔掀被下了床,來到他身邊,握住了他伸出的大手。

  他將她拉到懷中,讓她坐在腿上,抓來一旁的大衣把她包好,不答反問。

  「為何這麼說?」

  「悅來客棧,你沒說它在哪。」那天她問起時,他閃避了那個問題。現在想來,他當時那麼說,擺明是為了誆騙阿澪的謊話,他那時以為阿澪知道封印石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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