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溫柔半兩 | 上頁 下頁
三一


  說真的,她連自己說了些什麼都不是很清楚。

  腦袋裡莫名亂烘烘的,就是熱。

  她快步下了樓,李朝奉奇怪她怎麼這麼快就下來,她只隨便講了些什麼,當他開了鎖把門打開,她立刻走了出去,上街後,她發力交換雙腳,幾乎忍不住跑了起來,然後下一刹,她就整個人失足趴跌在雪中。

  雪不深,才下了一晚而已。

  她摔得很疼,擦破了手,看著自己掌心上的血,她腦袋這才清醒了一點。

  一顆心,仍跳得很快,依然很堵。

  像堵了顆大石頭那般的堵。

  她舔舔乾冷的唇,小心的站了起來。

  想什麼呢?

  他和那花魁就只是坐在那兒說話,她不知自己見了為何那麼慌張。

  她拍掉身上的髒雪,舉步往前走。

  有什麼好慌張的?

  一點也沒有,一點也沒有。

  她吸著寒凍的空氣,有那麼一瞬間,想回頭看,卻不敢。

  她不敢。

  只莫名想起,一年前,她也是這樣摔跌在雪地裡。

  因為他,她才知道要去大廟買平安符,才能開始做買賣。

  迎春閣是他家開的,她早就知道了。

  花魁來找他也很正常,他還幫那花魁吹過笛,救過場呢。

  只是不知為何,她這些日子莫名就忘了這件事;只是不知為何,春天時還不堵的事,這會兒堵上了心口;只是不知為何,腦海裡全是那男人與天仙一般的花魁隔著小幾坐在一起的畫面,全是他站在花魁身後,替那花魁在滿天桃花中吹笛的景象。

  她在飛雪中一步一步往前走,完全忘了陸義的存在,直到陸義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她才回過神來。

  「你要去哪?」

  她呆看著那男人粗獷的臉、緊蹙的眉,眨了眨眼,這才驚覺雪不知何時下得好大,才發現自己在雪中走了好遠好遠,難怪這牛脾氣會伸手抓她。

  她冷到不行,手臉都凍得發僵。

  「抱、抱歉……我……有點……我不知道……」

  陸義濃眉擰得更緊,鬆開抓著她的手,張嘴再開金口。

  「回去吧。」

  她一邊發抖,一邊點頭,順從他的指示上了驢車。

  §第六章

  那一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夜半她爬起身來,從畫筒裡將那幅畫撈了出來,攤開在燭光下看了許久。

  漫天桃花中,男的清冷,女的豔麗,天生一對,美得不可方物,卻教心頭抽得更緊。

  天快亮時,她將它燒了。

  可那清冷的身影卻始終刻在心底。

  那天之後,她再也沒去過當鋪,只要遠遠看見他,她就特別繞道而行,若閃不開,她也能找到藉口溜走。

  她知他察覺了,總瞪著她,可倒沒真的有哪一次動手逮她。

  這城裡,人都來就他,哪有他去找人的道理。

  每一次她在他眼皮子底下開溜,他看她的眼,就越來越冷。

  到了後來,也無視於她了。

  刻意的,裝沒看見。

  好像她就是路邊的蟲子一樣。

  他惱了,她知道,她能感覺到他平靜面容下的怒火。

  入春後,即便兩人錯身而過,他也不會特別停下腳步,不會多看她一眼。

  那沒什麼,沒什麼。

  她告訴自己,整日汲汲營營於她的買賣,卻漸漸的無法入眠,總是躺在床上,眼睜睜的醒到天亮。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攢了許多錢,買賣做得更大了,正當她考慮要買下一間工坊時,一直對她不聞不問的爹,派人召了她去大宅。

  她不能不去,那是她親爹。

  她換上久違的女裝,在翠姨的巧手妝點下,擦了胭脂,抹了香粉,再次成了溫家久居深閨的大小姐。

  只是,她自己清楚,她的手早已不是小姐的手,她的心也早已不是小姐的心。

  坐著轎子到了溫家大宅,她從頭到尾都將粗糙的兩手交迭在身前,擱在繡裙上,藏衣袖裡。

  爹同她說話時,她始終垂眉斂目,乖巧安靜,一如以往。

  當那坐在大堂上的男人,將話說出口時,她一開始還沒有意識到他說了什麼,然後那些字句入了耳,一字一句的,清楚明白。

  她抬起了眼,看著眼前頭髮不知何時,已經花白的男人。

  這是她的親爹。

  她卻感覺無比陌生。

  說起來,怎能不陌生呢?

  這一輩子,她見他的次數也不過二十來次,每逢過年,一年一次,或許娘親沒死之前,有多一些吧?可她早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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