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溫柔半兩 | 上頁 下頁


  這哭喊咒駡聲穿透大街小巷,引來陣陣抽氣聲。

  可那被咒駡的周慶,卻像是沒聽到似的,他腳下停也沒停,依然只是慢悠悠的負手走在大街上。

  「周慶你這王八蛋!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李老闆還在哭喊,旁的人見了,怕會出事,忙上前阻止老李再喊下去。

  身後一陣騷亂,周慶也不介意,就這樣走在早市的街上。

  前方的人,紛紛畏懼的讓出了路來。

  然後,他看見了那杵在路中央的人。

  那人身材瘦小,穿著一身青衣,一張臉白白淨淨的,一雙眼清澈見底。

  人都讓了,只他沒讓,就杵他眼前。

  那人不是別人,是這城裡的年少新貴,這幾年城裡最出名的溫大善人——

  溫子意。

  他走到那人身前。

  那人直視著他。

  人們緊張的看著城裡最出名的這兩人,忍不住又怕又要看。

  老李恨恨的哭喊詛咒聲還回蕩在空氣裡,讓氣氛更加緊張。

  「你何必?」

  溫大善人看著他,微蹙著眉,淡淡開口。

  周大惡人垂眼瞅著他,只冷冷一笑。

  「我高興。」

  周慶你道王八蛋!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溫大善人唇一抿,一雙黑眸,黯了一黯。

  周大惡人笑著舉步,同他錯身而過,走向碼頭,上了船。

  周慶你道王八蛋——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身後不甘心的咒駡與哭喊依然在喊,隨風上了天,久久都不曾消散。

  澄紅的夕陽,緩緩沉入了遠方重重的樓閣飛簷之後。

  下了船之後,男人上了樓,坐上了羅漢床,斜倚在窗邊,從他所在的位置,他可以看見,那一重又一重的屋瓦、飛簷,還有掛在其下的銅鈴。

  風一吹,簷下的銅鈴便輕輕響起。

  眼前的一切,盡皆被夕陽染成金黃,前方大街的石磚,對街的屋舍、樓閣,就連倚在窗邊的姑娘,全反射著金光,看來像是真金鋪設而成。

  它們當然不是,待過了這些許片刻,什麼也會被打成原形。

  白牆、黑瓦、灰磚,陳舊的琉璃,褪色的紅燈籠,還有那睡上三天依然難以消除的疲倦眉眼……

  不過待夜幕降臨,華燈初上,酒過三巡,一切又會被染上炫麗的顏色,看啥都如夢似幻,不覺真切。

  凝望著窗外這座華麗又頹敗的城市,他看著它褪下了金裝,變得有如百歲老婦那般滄桑,又在人們點亮燈籠時,重新招搖起來。

  徐來的夜風,吹揚起他的發,他閉上眼,卻只聞到那些胭脂水粉的味道,還有那些嘔吐過後,萬千香露也洗不盡的酒水酸臭味。

  可即便有那些味道,車馬船轎還是一輛一輛,一艘一艘的接著來了,來到了這條大街。

  琴聲不知何時開始飛揚,姑娘們的嬌笑再起,男人們大笑著、吵鬧著,酒樓廚房大鍋開了火,鍋勺翻飛,不一會兒就開始出菜,就算空氣中原本真有什麼臭味,也都被食物的香味,被姑娘們的甜味給取代了。

  他可以聽見骰子聲,聽見歡呼聲,賭坊那兒喧鬧蒸騰了起來。

  夜,漸漸深了。

  城裡的人大多都已入眠,但這兒的熱鬧才剛要開始。

  迎春閣的院子裡,在建造之初就搭建了戲臺,看戲的大爺一一入了座,小二們勤快的為大爺上茶送酒,遞巾端菜。

  不像白日街上那兒,姑娘看戲得躲小棚裡,在迎春閣這兒,姑娘可都是大剌剌的陪著大爺們坐在台前的。

  好戲開鑼時,他睜開眼,起身換上衣抱,束起了發,戴上了冠。

  當他下樓時,看見戲臺上,迎春閣的花魁,穿著男裝,扮著二郎將軍,耍著紅槍頭,嬌笑叱喝著,和另一個角色對起招來,贏得台下大爺們頻頻叫好。

  秦千戶來了,張同知來了,王爺府的陳長吏也來了,和知府大人的小舅子一起來的,坐在戲臺的最前方,不時交頭接耳,一旁還各有一名姑娘好生伺候著。

  他走下樓,還在階上,未到台前,人人都站了起來,和他打躬作揖,他笑笑回禮,客氣招呼著眾人,一旁姑娘送上水酒,他接過了手,未沾唇,已察覺不對。

  這酒,有毒啊。

  他笑了笑,也不介意,只一口飲盡。

  酒入喉裡,香醇熱辣,燒得腸胃有如火燙。

  他眼也不眨,笑著同人敬酒說笑,又喝了幾杯。

  見他喝了酒,一杯又一杯,這當口,有的人驚,有的人喜,有的人驚疑不定,卻沒人試圖攔阻他。

  中場來見客,這是他固定要走的過場,連臺上的戲都算好了要停上那麼一停,待他寒暄過後,才又再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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