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溫柔半兩 | 上頁 下頁


  那姑娘看著她,過了半晌才翻了個白眼,道:「秦老闆聽說溫老闆想為底下工坊的孩子們開學堂,你可以回去同溫老闆說,書舖子的秦老闆願意無償提供習字本。」

  她眨了眨眼,這才清了清喉嚨,點頭。

  「我知道了,我會同溫老闆說的。」

  黑衣姑娘直視著她,然後將視線拉回了手邊的書冊上,再沒多看她一眼。

  她心跳飛快的轉身,戴上了帷帽,轉身推門走了出去。

  上車後,她忍不住從窗內往外看,那書舖子靜靜的坐落在那兒,一隻黑貓蜷縮在門邊曬太陽,隔著窗櫺格紋,她能看見舖子裡的黑衣姑娘也正朝外看著她。

  心頭,莫名又一跳。

  忽然間,知道這姑娘曉得。

  她放下窗簾,將冰冷的小手交扣在身前。

  或許,那秦老闆也知道。

  這城裡,還有多少人知道呢?

  她並不是真的很在意人們知道多少,那並不是天大的秘密,她清楚多多少少有些人知道。

  這書舖子,也是周慶的嗎?

  沒來由的,想起那年他手中拿著的《六韜》,人都說《六韜》是偽書,可她後來發現,那不是,她在那書舖子裡也看過那本書,還買了回家翻看,她覺得那不是偽的,不是仿的。

  知道她秘密的人,多少都和周慶有關。

  只不知,是敵是友。

  她希望這書舖子的人知道那事,只是從旁聽說,可她行事應該要更加小心注意。

  雖然那姑娘看似無惡意,她也不覺書舖子的老闆對她存有噁心,但這些年她早已學會瞭解,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車馬前行,穿街過巷,不一會兒,就出了城,回到了自家宅院。

  她下了車,跨進自家門檻,鈴兒抱著書跟在她身後。

  「我頭有點暈,回房歇歇。」她一跨進門,就同那丫鬟把書拿了過來,開口交代,「你去忙你的事吧。」

  「是。」

  知道自家大小姐身子虛,長年都待在屋裡,出門一趟回來總要躺個好幾天,鈴兒應答一聲,乖巧點頭,轉身走了。

  支走了那丫鬟,她往自個兒小院走去,進門後關上了門,脫下身上的衣裳,摘下頭上的發簪,卸去臉上胭脂,重新將散落的發束起,再從衣箱裡,拿出另一件衣袍套上,卻在這時,看見被擱在桌上的布匹。

  那是她之前從工坊裡帶回來的。

  月牙白。

  不自禁的,她伸手撫摸那塊布匹。

  指腹下的布料極細且軟,上頭有著細微的紋路,用差異極微的白色絲線,織著長笛、桃花、流水與小船。

  春風再起,讓窗外楊柳又飄曳起來,恍惚中,好似又看見他人在眼前,嗅聞到他身上那股味道。

  染了他體溫與汗水的織錦。

  刹那間,他似又在眼前,貼得她好近好近,遠遠超過該有的距離。

  她能感覺到他垂下的鬢髮黑絲拂過她的眼,察覺到他的氣息溜過她的頰。

  心跳、體溫、味道……他頸邊的脈動……

  還有,那雙如深潭一般黑的眼,和他低啞的聲音。

  為什麼?

  她記得他問,貼在她耳畔,問。

  你為什麼這麼做?

  一顆心,微微的一顫,每每聽到他的聲音,都會這麼輕顫,教她屏息,忍不住閉眼抵擋。

  閉上了眼,回憶卻再次紛至遝來,如潮水一般。

  她記得許多和他有關的事,記得太多太多,想忘也忘不了。

  那日,請了大夫後,她拿著大夫開的方子,到藥舖抓藥,熬了藥給翠姨喝,翠姨的情況慢慢好轉,她卻沒有因此松下心來。

  她將剩下的銀兩分成兩份,一份藏了起來,剩下的依然穿著男裝,拿去買了一些織布車機,送到了郊外家有困境的農家裡,請農婦趁農閒時,織就布匹。

  和農婦收布這事,不是只有她在做,一直以來,城裡的商家都有固定在和近郊的農婦收布,可那些是家裡本就有織機的婦人。

  她看到的,是那些更為貧困,連織機都買不起的人家。

  她將織機租賃給她們,還提供棉花,織機租金和棉花的價格,就以織好的布匹代替,遇有不懂得織布的農婦,她就請翠姨直接上門一個一個教到會。

  翠姨念歸念,也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最終還是允諾幫忙。

  翠姨盡力把她當小姐養,但除了識字念書,她對琴棋書畫一樣也不熟,刺繡織布更不是她擅長的技巧。可翠姨懂得女工,而且十分擅長,從小到大,她身上的衣物,有大半都是翠姨親手做的。

  她不懂織造,但她識字,她娘留了好幾櫃子的書給她,她從書裡學到很多東西。

  她和那些農婦說破了嘴皮子,才讓她們相信她不是騙子,現成的棉花和織機當然替她增加了不少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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