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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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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得其中一個,是在城西開客棧的大老闆薩比爾。」薩比爾他知道,當初便是他來同他訂的蠟燭。薩比爾在城裡營生已久,是城裡的大戶,說的話能有幾分重量。 他不知對方入夜來訪是為什麼,但仍是交代薩林。 「要大夥兒別出門,都待門裡,別在窗邊探頭探腦的。」 「知道了。」薩林點了點頭,因自個兒臉上的烙印,避著門外的大爺,從側門出去了。 他這才走到大門邊,打開了門。 門外除了薩比爾,還有一位是賣布匹營生的宋人大商段松堂,一位開糧行的回回大商瓦哈昔。 他一開門,薩比爾就露出微笑,開口道:「抱歉,張揚,這麼晚還來打擾你,可我等有些事想找你商量,不知可否進門一敘?」 「當然。」他點頭,轉頭帶著他們往內走。 進到廳堂裡後,他一下子不是很清楚應該要如何招待他們,幸好繡夜已經提了壺茶過來,替四人各倒了一杯熱茶,然後將那鐵壺掛到從梁上懸吊下來的鐵鉤上。他幾乎是在奴隸營長大的,根本也沒待過什麼客,所以也沒想到應該要送上茶水,或者該如何待客。以前唯一會到他那兒的人,就是古瑪,但古瑪不需要他招待,古瑪自個兒就會倒茶來喝,不會同他客套。 可外頭的世界不一樣,以前人從不正眼看他,即便已脫離奴隸的身份,大營裡的蒙古兵也瞧他不起,可現在人人都當他是人,當他是做小生意的張揚,都會正眼看他。 這反而讓他不是很習慣,但那小女人替他們倒完茶,便在他身邊跪坐下來,同他一起,教他莫名的安了心。 只瞧她泰然自若的瞧著那三位爺,客氣開口相詢。 「不知各位老闆,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是這樣的。」段老闆清了清喉嚨,道:「我聽說,張揚你在這兒,聚集了一些流兵教拳,可有此事?」繡夜一愣,心下微驚,沒想到他們是為此而來,還以為這些老闆是想來要他別再教那些奴隸拳腳,甚至趕他們出城,她才要回答,他卻已開了口。 「是有此事。」他鎮定的看著前方在地爐旁各自安坐的大老闆,道:「但大夥兒練武,只為強身健體,絕不會四處生事,我立了規矩,誰若要在外頭生事,我定會親手處置。」 「不不不,你誤會了,你這兒沒人四處生事。」薩比爾搖著手,說:「事實上,咱們此次來找你,就是因為你這兒的人,很守規矩。前些天,一位叫鐵木爾的,撿到了我掉的錢袋,還特地送到了客棧裡來。」張揚和繡夜聞言,盡皆一愣,當下都冒了點冷汗,可不知鐵木爾是真撿著了錢袋,還是又伸出了第三只手,幸好他可把人家錢袋送了回去。 「錢袋裡的錢,是少了嗎?」他擱在膝上的手微緊,問。 「沒有,一文未少。他把那錢袋送回就走了。」薩比爾說著,歎了口氣,道:「我事後想想,你這兒的人,雖有些臉上烙了印,那也不是他們自個兒願意的。剛巧這時,夫人同瓦哈昔提了雇屋打掃的事,咱們幾個聊了起來,便有了個念頭。」 瓦哈昔接著道:「這念頭也不是現在才有,這些年,這兒人越來越多,夏季想留下安居的人也多了,可相對的,惹事的人也同樣變多。市集裡時不時有宵小行竊,偶爾也會有商旅起了爭執大打出手。若只是三兩個人也就算了,有時相爭商旅還各自雇有保鏢,一打起來,那是誰也控制不了,常讓大夥兒損失慘重。所以咱們早有這個意思,正巧上回我在路上,見你逮著了一個偷兒,身手了得。前些日子,我那領隊,說瞧見你帶著那些兵在烏鴉巷裡練拳,稱讚你武藝確實高強,咱們幾人便商量著,要市集的大夥兒一塊兒出錢,成立一個中立的守衛隊,由你當隊長。」 繡夜與張揚,越聽越傻眼,到得後來這一句,差點以為自己聽措。 段老闆跟著說:「守衛隊的人,主要的工作便是深夜巡守、防範宵小、捉拿盜賊,維持城裡的治安。隊上的人,由你來挑選。」這一句,意味深長,他知他們的意思,就是要讓他任用手邊的奴隸兵。 段老闆喝了一口茶,喘了口氣,繼續說:「至於一切所需費用及薪餉,就由大夥兒繳交的月錢支付。你若同意,咱們便在市集裡及城門口貼出告示。」 「市集裡的人,都同意這件事?」他不敢相信的問。 頭上包著頭巾的薩比爾點著頭,說:「大多數都是同意的,咱們見你收留這些人,才發現你的做法是對的,與其讓那些殘兵遊勇四處瞎晃,倒不如收為己用,加上這城若有了規矩,有了守兵,也不易招惹盜賊行竊行搶,商隊們也不致輕易就因小事大打出手,鬧得雞飛狗跳的。怎麼樣,你意下如何?」他喉頭微緊,回道:「這事,能否讓我考慮一下?」 「當然當然,你好好想想,若決定了,同咱們說一聲便成。」薩比爾說著,微笑道:「夜深了,咱們就不多擾你了。」說著,他便與另外兩位老闆一塊兒起身,他和繡夜一起送他們到門口,然後關上了大門,同她回轉屋內,收拾茶具。 她一直沒有說話,他終於忍不住在進房之前,叫住了她。 「繡夜。」 她愣了一下一一停下了腳步,心微抖。 這男人,少有喚她名的時候;為了她不知道的原因,他非不必要,總不愛叫喚她的名。 她在月下回首,看著他高大的身形,和那緊繃的臉龐,看著他再開了口。 「這差事,你怎麼想?」 眼前的男人,臉龐乾乾淨淨,一點也不油膩的黑髮短而俐落,深邃的瞳眸裡沒有半點暴戾之氣,身上穿著的,不是染血戰袍,是件樣式簡單的灰色厚衣。腳上踏的,不是結實的軍靴,只是一雙陳舊但千淨的鞋。 他已經和她當初看見的那個怪物,沒有半點相同。給人的感覺,就只是個沉穩,實在、可靠的男人。 也難怪那些老闆,會想找他成立守衛隊。 看著他,誰也不會想到,他會是那個在戰場上勇猛無敵,被蒙古人喚做野獸,總能輕易取敵將頭顱,讓人聞風喪膽的阿朗騰。 她瞅著他,柔聲道:「我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想,他們找的人是你,請的人,是你。」他屏住氣息,舔著千澀的唇,啞聲道。 「你該知道,我若接了這差事,就得要在這兒長住。」 「是的,我知道。」她點頭應聲。 「不是兩三個月,不是半年一年。」他逼著自己,粗聲提醒她:「那或許需要好幾年。」事實上,是一輩子,但他不敢講,一輩子太長,太嚇人。 「我知道。」她悄悄說。 眼前的小女人,在月下的身影,如此純淨,那般美好。 她穿著的衣,樣式樸素簡單,黑色的長髮,只拿一條布帶綁著。她很嬌小,站著時,頭頂高不過他的肩膀,但他知道,她嬌小的身軀裡,有著一顆溫柔、勇敢而強大的心。 她的身體早已恢復過來,天也早已回曖,如果她想,隨時能夠帶著她床頭枕邊那小小包袱,跳上任何一輛出城的車,走到天涯海角去。 她可以不管那些奴隸,不管那些殘兵,她甚至可以不用管他。 拉蘇真正恨的人是他,想抓的也是他,不會猜到那個被他帶走的奴隸兵是個女人,不會試圖去找她。 老實說,和他在一起,反而比她單獨一人還要危險。 他應該要告訴她,要提醒她,但他只是握緊了拳,厚著臉皮說。 「我會有一個受人敬重的工作,成為一個受人敬重的人。」她在月下靜靜站著,小巧的臉蛋,背著月光,教他看不清她的眼,猜不透她的想法,不知她對此有什麼感受,卻依然鼓起了勇氣,開口要求。 「你願意,同我一起,留在這裡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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