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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無論他或她,兩人都不曾提及過往那些在奴隸營裡的曾經,好像那些前塵舊事都是場夢,不曾發生。

  但那發生過。

  這平靜的日子,只是暫時的假像,他比誰都還要清楚,但他依然壓不住從心底深處那偷偷冒出來的希望,希望這一切能這樣長久持續下去。

  大寒——

  這時節,最是冷別。

  無論何時仰天看去,天色,只是蒼茫。

  這座荒城,雖已不再荒廢,可城門是大開的,城牆也有不少頹廢,但因為沒有官兵,人若想,自可走上那不曾修整過的石階,爬上城牆遠眺。

  阿潯就常上城牆去。

  繡夜有時會看見她坐在其中一面荒廢的牆樓上,那只體型碩大的烏鴉偶爾會停在她肩頭上,北風總會將她的黑衣黑髮,吹得獵獵飛揚。

  每當瞧著她那模樣,繡夜真的能夠理解,為何人們會當她是巫女,而不是漢醫。她沒像一般巫頸那樣戴著嚇人的骨頭頂鏈,或刻意裝神弄鬼,可她確實非常神

  阿潯很少穿鞋,即便天氣再冷,她也常裸著足踝四處走動,身上也只穿著那件黑色的衣裙。照理說,那應該會冷,可就像她常常忘了穿鞋,阿潯也常常忘記添衣,但無論她穿多穿少,從不曾因此染病。

  有幾次,她覺得她聽見阿潯在和那只烏鴉說話,但每當她抬頭看去,或推開遮擋視線的門,那一人一鴉就閉上了嘴,只是用那黑——的眼冷瞅著她,直到她識相退開。

  那巫女待人是那麼的冷,她絕美但冷漠的臉龐,不自覺散發出來的高貴氣勢,總也讓人不敢輕易與她攀談。

  可來找阿潯拿藥看病的人,還是變多了。

  那一攤賣小吃的大娘總會陸續介紹人來,人領了藥回去,被治好了,又告訴更多的人。到了病苦身痛時,藥若有效,人也顧不得聚集在大屋屋瓦上的烏鴉們看起來有多可怕。

  多數的人,若非腸胃疾病,就是牙疼,痛起來很要命,但阿潯給幾帖藥就能打發,有時遇到重病的,就紮個幾針,用竹筒拔除體內濁氣。

  雖然對那些患者幾乎來者不拒,可阿潯不喜人,不愛與人相處說話,所以才總上城頭待著。

  那一日午後,繡夜看見她走出大門,又忘了穿鞋,也沒披著披毯,她等了一會兒,不見她回轉,便拿了鞋和毯,上城頭去。

  城牆雖然老舊,但大部分都是完整的,只有一些地方,殘留著當年戰爭的傷痕,她在城門門樓上,找著了阿潯。

  那女人高坐在門樓上,雙足懸在牆外,她無視那一望無際的雪白世界,無視那連綿不絕的插天雪山,或如蛇般蜿蜒、凍結成冰的小河,反而只垂眼看著那些從遠方而來,陸續抵達的商隊。

  之前,繡夜總以為阿潯來這兒,是為了能遠眺那壯麗山河,可如今,瞧著她冷漠但專心的臉龐,她這才發現,阿潯上來這兒,不是來看風景,是為了看人。所以,才總在午後過來,因為午後,遠來的商隊才會陸續進城。

  她懷疑那是為了什麼,卻猜不透其中原由,到頭來,也只能上前輕喚。

  「阿潯。」

  女人聞言,抬起眼來,瞅著她。

  「天冷,一會兒就要下雪,別著涼了。」繡夜將鞋和披毯遞上。

  阿潯瞅著她,只伸手抓起那披毯披上,然後套上了鞋,跟著又把眼垂落,叮著那些商隊。

  不再打擾她,繡夜轉身離開,卻聽到身後傳來她冷淡的聲音。

  「你體質虛寒,別一直睡地上,那樣實在很蠢。」繡夜一愣,小臉莫名熱紅。

  她不知阿潯知曉,她還以為,他和她掩飾得很好。

  「男人是有欲望的,你不給他,別的女人可搶著爬到他身上。」這一句,讓她錯愕回首。

  阿潯仍瞧著下方人群,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再道:「草原民族,性情豪爽,做什麼事也直來直往,姑娘們若見著了喜歡的、中意的男人,就算他已娶妻,可也不會同你客氣,畢竟一夫多妻也所在多有。當然……」阿潯抬起那雙黑眼,瞅著她說。

  阿潯抬起那雙黑眼,瞅著她說。

  「除非你對他沒意思,若然如此,就讓他出去發洩一下,回來他仍能繼續把你當神主牌位捧著。」繡夜面紅耳赤的看著她,道:「他……想怎麼做,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當然能。」阿潯冷笑一聲,瞅著她道:「你只要告訴他,我們只是假夫妻,你若需要,可以到外頭去找女人,我不會介意。」她滿臉通紅,不知這女人怎麼會曉得這麼多,只能啞口無言的看著眼前的阿潯,就連辯駁兩人不是假夫妻這事,都說不出口。

  「話說回來,也許他不需要你的同意,男人是欲望的動物,只要女人稍微撩撥,不管他想不想,都會硬起來。」阿潯一扯嘴角,諷笑著,道:「說不得,這會兒已有姑娘,將他拉到廢屋裡強要他了。」這話,讓心頭莫名一揪,抽緊。

  繡夜別開臉,轉身匆匆下了那城牆,快步走回大屋裡。

  可是,即便如此,阿潯的話仍在腦海裡迴響,一下一下的紮著心。

  她不是沒想過,他可能會有需要,雖然偶爾她會感覺到他腿間的欲望,可他一直沒有對她亂來,即便她夜夜窩他背後,他也不曾對她動手動腳。

  不會再有下次了。

  他說過,也做到了。

  那回之後,他再沒碰過她。

  在這之前,她只感到安心,他讓她安了心,待在他身邊感覺很好、很舒服,她喜歡讓他握著手,喜歡他在黑夜中擁著她、呵護著她。

  可阿潯短短幾句話,戳破了那個假像。

  或許真如阿潯所說,外頭早有女人撲到了他身上,所以他才能忍著,不碰她。

  也或者他根本就不想要她!

  心頭又一揪,更緊。

  她加快了腳步,走得更匆匆。

  不是說她在乎這個。她當然不在乎他要不要她,他和她不是主子與奴隸,不是夫與妻,甚至早已不是敵對的仇人。

  事實上,她不知道自己和他,究竟是什麼關係。

  曾經的很,早在幾度生死之中,淡了、散了,只剩她不敢細想,也不能探看面對的——他的人,驀然出現在眼前。

  她嚇了一跳,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轉了彎,來到他所在的市集。

  他站在街角正低頭和一個人說話,人群在街上來去,但身材高壯的他,讓人一眼就能見著。

  雖然臉有傷疤,可他若不惱怒時,模樣也挺俊朗,人若不知他的過往,確實有可能喜歡他、欣賞他。

  遮擋著他的人群聚合又分散,讓她瞧清了那個同他說話的人。

  那,是個姑娘。

  一個戴著頭巾,耳上掛著金環,穿著異族刺繡衣裙,身材豐滿窈窕的姑娘。他牽扯嘴角,對著那姑娘,笑了笑。

  心,在那瞬間,像被人揪抓著,疼痛了起來。

  姑娘勾著他的手,趁人不注意,將他拉到了小巷裡。

  她沒有想,雙腳已自動舉步,匆匆飛奔了過去,到了小巷中,才驚覺自己在幹嘛,不覺停下腳步。

  她在做什麼?她想做什麼?看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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