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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抱歉,我們想去看看你,但阿朗騰的賬,旁人不能進。」

  「我知道,沒關係。」她揺著蒼白的小臉。

  「你這幾日,怎過的?」

  「就縮在毯子裡昏睡。」她含糊帶過,反問道:「今日是第幾天了?」

  「六天了。」

  原來六天了,她不知自己昏迷了這麼久。

  「你臉色真難看,來,我這馬奶分點給你,馬奶很營養,可以補充體力,記得慢慢喝。」阿利拉一起頭,其他人紛紛把自己碗裡的馬奶分給她一些。

  「我這也有。」

  「我也分一些給你。」

  「我這有水袋,擱這裡頭吧。」

  耶律天星掏出了水袋,讓大夥兒把馬奶都倒裡頭,啊啊還幫著她將阿朗騰的飯紿拿到營帳門口。

  這一日,她逼著自己去戰場上幫忙收屍。

  這場仗,死了很多的人,比上一回更多。

  因為蒙古軍隊打算佔領這座城池,所以會留下一部分的軍隊在這邊,那意味著他們得把所有的屍體都集」起來。

  蒙古大軍的孛額是個男人,那名巫師穿戴著華麗的袍子,脖子上掛著無數條以獸牙、珊瑚、金銀串成的頂鏈。

  她看著他口中念念有詞,仰天揮舞著雙手,然後埋葬那些蒙古士兵,有些階級高的,甚至有母馬與圓帳一起陪葬,他們殺了另一匹馬,吃了它的肉,然後把馬皮內塞滿乾草,做成假馬,在儀式完成之後,與圓帳和母馬一起下葬。

  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奴隸營裡的奴隸不要說馬了,連頂帳都沒有,但那些死去的人卻有帳能陪。

  這實在毫無道理,她想不是只有她有同樣的想法,她看見阿利拉臉孔扭曲,眼露僨懣,看見耶律天星用手肘戳了他一拐子,示意他遮掩自己的表情。

  大部分的士兵沒有這種待遇,不過再怎麼樣也有匹馬。當然,敵人的待遇更差,那巫師只讓奴隸們把屍體集」,然後一併焚毀。

  等回到營隊,她早已全然沒有胃口,所有的人都一樣。

  讓她訝異的是,當她回來時,發現奴隸營裡多了一座圓帳,帳外插著一根矛,上頭纏著黑色的氈條,她一問之下,阿利拉才告訴她,那裡頭都是將死的傷患。

  沒有人靠近那裡,因為即便阿朗騰允許他們將傷患帶回,但也無人曉得該如何照料他們,太多的人自顧不暇,而且多數的人,害怕進去之後,也會被傳染到死亡的氣息。

  她看著那座綁著黑氈的圓帳,半晌,她端著自己的飯碗朝那走了過去,沒有人阻止她,但每個人都看著她。

  帳篷裡很簡陋,比阿朗騰的糟上許多,傷患們席地躺著,不時發出疼痛的呻吟,空氣」充滿著死亡的味道。

  她把自己的那碗馬奶粥給了最靠近她的,然後走出去,到那傢伙的帳篷裡,拿了水桶和藥草,再次回到那充滿腐敗味道的帳篷裡。

  當她把帳門掀開,試圖讓空氣流通時,看見啊啊在那裡,耶律天星和阿利拉也在那裡,啊啊接過了水桶,耶律天星把飯給了她,阿利拉也是。他們身後陸續有人走過來,一個接著一個,把他們手上裝著食物的木碗遞了過來。

  她沒有拒絕那些人的給予和幫忙,她忍著自身的傷痛,照顧那些傷患。

  當她回到帳篷裡時,天早就黑了。

  對她消失了大半個時辰,那傢伙從頭到尾沒吭過一句。

  她想他其實知道她在哪裡。

  她把他的肉端給了他,然後才慢半拍的想到,她認識的這些人,啊啊、阿利拉、耶律天星……等等,這座奴隸營的老兵,沒有一個死在這場大戰之」。

  幾天後,她才確定,奴隸營的人不是沒有死傷,只是亡者極少,傷者雖然很多,但重傷的人卻也偏低。

  活下來的幾乎都是老兵,但也有新來的殘存。

  那幾個和她同一天來的新兵,在短短時日之內,已經逐漸變得和那些老兵一樣強壯,粗腿、寬胸、厚肩。

  不是每個奴隸營傷亡都如此少,他帶的營隊做最危險的事,但存活率卻最高。她間過,在他營裡的老兵,多數都已經待了兩三年,而其他奴隸營裡的平均存活時間,是三天到一個月,端看有沒有遇到戰爭。

  「把你的腰挺直,腳步跨開!站穩一點!手抬高!再高一點!」「背這麼一點東西就喘不過氣來,他媽的等你上戰場,還不一箭被人射翻!」「動作快!動作快!跑那麼慢是想死嗎?」

  移營的時候,他再次對著那些奴隸兵咆哮,以前她總是很透了他像趕羊群一樣的趕著他們,從沒注意他在吼些什麼。可如今才發現,他逐日增加新兵的負重是有原因的,他特別苛求那些新兵是有意義的。

  他教他們用正確的方式扛東西,鍛鏈他們的腿腳、手臂。

  他毫不留情,因為留了情,等上了戰場,他們就會用最快的方式死去。

  粗壯的腿,讓他們跑得快;有力的手臂,讓他們能夠舉得起盾牌,拉得動弓弦,揮得動刀劍;充足的體力,讓他們能夠比別人有更好的持久力。

  她不想知道這些事,不想領牾他的用心。

  他必須是個怪物,必須是。

  可她看見他看見了她,看見人們幫她掩護,替她分擔肩背上的重物,她背負的全是空有體和,卻沒什麼重量的東西。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轉過頭去,繼續對其他人咆哮。

  清醒之後,她一直害怕他會真的對她上下其手,可他並沒有那麼做,他只在每晚換藥的時候才理會她。

  其他時間,他像是忘記了她的存在。

  他甚至不再呼喝著她去做事,反倒是她自動自發的去做了。即便不喜歡,她知道自己需要他替她換藥,她自己無法處理背上的傷,而她不想欠他任何人情。

  他是怪物,等她找到機會殺他時,她不想還欠他。

  人們輪流晃到她身邊,幫著她提水、領飯,照顧那些傷患,掩護她的虛弱。他們甚至在移營時,幫著她拆卸或組裝帳蓬,他們遮掩住她嬌小單薄的身軀,讓她可以趁機休息。

  即便如此,他仍一眼就能看見她。

  她救了那些傷兵,而無論是誰,都可能在下一場戰爭中,成為受傷被拋棄的那一個。即便如此,不是每個人都對她擁有好感,塔拉袞就不是,那傢伙腿傷了之後,安分許多,多半時間都待在角落裡休息,用他那雙卑劣的小眼睛,不動聲色的叮著每一個人,特別是他自己的人,塔拉袞是五十夫長,死了就有人能取而代之,就像塔拉袞一直都想取代他一樣,他也從來不信任這位副手。

  他看見塔拉袞在瞧她時,小眼露出兇惡的眼神,他心知塔拉袞遲早會找機會報復。

  他冷眼旁觀塔拉袞看她的反應,看著那些人靠近她,幫著她,聚集到她身邊。他注意著那些人,看見她不自覺對其」幾個露出淺淺的笑,特別是那個不會講話的。

  「你不要和那啞巴走得太近。」

  是夜,當她替他拿飯來時,他忍不住開口。

  「他叫啊啊。」她眼也不抬的說:「他是個好人。」

  「他會發現你是女人。」他擰著眉警告她。

  「他不會說話。」她冷著臉,抬起眼瞠著他:「就算知道了也不會說出去。」

  「不會說話和不會背叛是兩回事。」他冷哼一聲,抓起盤中的羊肉,撕咬了一口,用力咀嚼。「外面那些人要是知道你是女的,會像餓狗一樣為了搶著能上你打成一團,你最好不要傻得相信他們有任何人是你的朋友。」奴隸沒有朋友,只有敵人。

  那是他的經驗,她知道,已經知道。

  「我才沒那麼蠢。」她粗聲丟下這句,抓起水桶就往外走。

  看著那女人離去的背影,他暗暗咒駡一聲,更加用力的撕咬羊腿上的另一塊天知道他為什麼要忍受她。

  好吧,他知道。

  那幾天,當她發高燒時,當她意識不清時,當她不記得和他之間的深仇大恨時,她會主動偎進他,貼靠著他,尋求溫曖與呵護。

  他記得她縮在他懷」瑟縮顫抖的感覺,記得她在溪水中,裸身貼在他身上的模樣,那麼嬌小虛弱、如此細緻柔滑,那樣的需要人呵護照料。即便傷痕累累,她依然讓他硬得像根燒紅的鐵棒,在那一刻,他只想將自己埋進她熱燙的身體裡。

  反正她快死了,高燒要是退不了,她很快就會死去。

  為什麼他不能趁機爽一下?

  他已經很久沒有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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