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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我要真是會挑嘴,也是因為這些年你把我養刁了。」

  「你自個兒愛挑食,少贓我頭上。」她好氣又好笑的說著,才為他拿來一盆水,讓他洗手,「把手洗一洗,我幫你添飯。」

  易遠乖乖的洗了手,同她一塊兒坐在桌邊,兩個人一邊吃著晚餐,一邊聊著各自今日發生的事。

  飯後易遠同她一塊兒收拾了碗筷,才要等在外頭的丫鬟過來收走。

  當他伏案在桌繼續看賬本時,她則在旁幫忙為他磨墨洗筆遞茶水,見他帶回來的賬本在桌上堆得高如小山,她忍不住開口。

  「你若不介意,我幫你對一些帳吧?」前幾天晚上,她見他老要弄到三更半夜,就已經想開口,今兒個終於忍不住鼓起勇氣問。

  聽到這句,易遠一愣,他倒真沒想過要她幫忙,可她的能力,他是知道的,因為從小在家裡幫忙做生意,她確實懂一些算數,他教她識字時,她曾主動問過算數之事,當時他就給過她一本算經。

  「你確定嗎?」看賬本可不是什麼有趣的事。

  「太難的我可能不懂,可如果只是確認數目和加總錢數,我想應該還行。」她瞧著他,開口建議:「要不,你同我說要做哪些,我先做過一次,你瞧瞧成不成?」

  易遠一聽,這倒行,便拿了本賬給她,道:「那你幫我把這些明細和數目對一下,這些帳執事們都已經做好了,只是有時忙中有錯,我得再複查過。你若看見數目對不上,有問題的,就拿紅墨在那條的下頭點一下。」

  「好。」冬冬接過賬本,照著他所說比對數目和明細,將那頁看過一遍,挑出有誤的地方,再給他瞧。

  易遠照樣看了一遍,確定沒有問題,便將一些數目沒有那麼大的進料成本給她對賬。兩個人一起,在桌案前後,一塊兒對起帳來。

  對完了帳,她又照他的意思,幫他書寫了幾封與其他書商來往的信件。

  有時候看見賬上她從沒見過的材料,冬冬也會好奇的問上一兩句,他便會同她解釋起來,連圖畫帶說明的。

  恍惚間,好似兩人又回到當年他教她寫字念書那時一般。

  有了她的幫忙,他桌上成堆待對賬的賬本很快的慢慢消失。

  外頭的明月,悄悄升起。

  他與她都沒有注意,只有輕言笑語淡淡浮游在空氣中。

  日升,日又落;日落,日又升。

  打從娶了冬冬之後,易遠就搬回了大宅裡住,每天出門到工坊去工作,太陽下山才回家,若是以往,他總是會找事拖著不回,可如今,每每一過午,日頭才打斜,他就已經心心念念要趕回家去看她。

  對於那個家,他從來就沒這麼歸心似箭過。

  可是,有了她,就連那教他生厭的大宅子,感覺起來都不一樣了。

  每天早上,她總比他早起,為他燒水,幫他修面洗臉。每天晚上,他才入門,她已備好茶水與半滿的浴桶,替他洗腳洗頭兼刷背。

  成親這二旬,他天天都回家,日日都歸門,可嶽州那兒的書樓不能不顧,他還是得去那兒瞧瞧。

  本來他想乾脆帶她一塊兒上嶽州城,可冬冬卻做了豆腐要去鬼島給宋應天,他怕舟車勞頓讓她太累,最後只好作罷。

  他這一去,便得需時三天。

  冬冬待在易遠的屋院裡,第一日白天還好,平常他白日就不在,她早習慣了,可入了夜,她躺在被窩裡,翻來覆去了一整晚,卻怎樣也無法入睡。

  每每昏昏沉沉的才剛要入眠,一翻身沒碰著他,又醒了過來。

  她嫁進門,這才多少天?怎麼會就這樣習慣了呢?

  冬冬輕輕撫著身旁冷涼的被,心頭莫名的有些空。

  他不在,這屋在夜裡像是變大了許多,就連被窩裡也冷。

  剛開始,夜夜同他共寢,他老愛抱著她睡,她還覺得羞呢,怎知他一不在,她卻想念起他心跳規律的震動,與他肌膚相親的觸感,和蜷縮在他懷抱裡時,感覺到的心安與溫暖。

  那一夜,好似連透窗而進的月華,也變得那般淒冷,沒了平常的柔美。

  第二日,思念爬上了心,鑽入了魂,她待在屋裡,怎樣也定不下心來,替他收折冬衣時,想起他紙坊那兒的小屋那般亂,那些夏衣秋衣也不知收了沒,不禁拿包袱包了幾件冬衣,打算送過去給他弄髒時方便替換。

  她是走路去的,那被派來伺候她的丫鬟朱朱不敢讓她一人,忙跟了上來,搶著要拿她手裡的包袱。

  冬冬本想讓她回去,她自個兒去就行,丫鬟朱朱卻白了臉直道,她若讓少夫人一個人出門,必會遭李總管和夫人責駡。

  冬冬一愣,不想為難她,便把包袱給她,帶著她一起了。

  結果幸好朱朱同她一塊兒,因為李總管不在紙坊裡,紙坊前頭店鋪這兒,還真沒人認得她這剛入門的少夫人,所幸朱朱機靈,也識得其中幾位執事,才讓她順利的進了紙坊,到了後頭她認出幾位在裡面工作的師傅與工匠、姑娘與大嬸,他們都是常去她那兒買豆腐的客人。

  見著了她,他們個個都瞪大了眼。

  她本想上前招呼,又覺尷尬,不知該如何開口,就在這時,一位大嬸笑著快步迎上前來,打破了沉默。

  「冬冬,啊,不對,現在該叫你少夫人了。少夫人,好久不見,今兒個怎麼有空過來?」

  「王大娘,好久不見,我那些衣物,給……易遠替換。」

  提及他的名,她還有些羞,還遲疑了一下,可那大嬸沒注意,只笑著道:「少爺果真好福氣,娶了你這麼個心細的媳婦,他後頭那兒亂著呢,丫頭們還沒空去整理,你一會兒進去可別被嚇著了。」

  冬冬差點脫口說她知道,幸好及時將那話吞回去。

  這王大娘一過來,其他人也陸續圍了過來。

  「少夫人,你那豆腐店真不開了嗎?我娘直問著呢。」

  「是啊,雷姑娘,啊,不對,是少夫人,你以後就不再做豆腐了嗎?那豆漿呢?豆漿也不賣了?」

  「少爺真有口福,打從雷家豆腐店收攤後,我爹就直嘮叨我,買回來的豆腐要不太水,要不就太幹,一點也不好吃。」

  「對啊,我姥姥也說,她最愛吃雷家的豆腐了,可惜從今以後再也吃不著了,現在一看到豆腐,她老人家就直歎氣呢。咱們家可是從雷大叔剛開鋪子的那一天,就開始買雷家的豆腐了。」

  「沒錯沒錯,我家那口子最愛下田時帶著你的五香豆干去下飯,少夫人,你既然不做了,能不能把那五香豆干的配方給了我,讓我自個兒試著鹵鹵看?」

  冬冬沒想到自己竟然在紙坊後頭的工坊這兒,竟會受到如此熱烈的歡迎,一時間還真有些反應不過來。

  無論原本認不認識她的人,全都看熱鬧似的擠了過來。

  認識她的,那是擠到了前頭,同她招呼;不認識她的,那也是在後頭踮起了腳尖直瞧著。

  她保持著微笑,可也有些許的慌,就連朱朱都被這陣仗嚇著,膽小的躲在了她身後,幸好王大娘在這時看不下去,抬起了手揮趕著那些人。

  「去去去,安靜、安靜,你們這些傢伙,擠得這兒都要沒氣了,讓開些、讓開些!瞧瞧你們個個這樣七嘴八舌的直嚷嚷,是教冬冬——不是,是教少夫人怎麼來得及看你們說了啥啊?」

  她這一喊,終於教那些人退開了點,可還有人不甘心的想再搶著說話,就在這時,一位老師傅走了過來,斥道。

  「都圍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回去工作。」

  瞧見那嚴肅的老師傅,姑娘小夥子們嚇了一跳,忙作鳥獸散。

  人以散開,她才見到那老師傅,看見這之前天天都會上她那兒吃早點的熟悉面孔,冬冬松了一口氣,露出微笑。

  「歐陽師傅,好久不見。」

  「少夫人。」歐陽師傅朝她一點頭,嚴肅的面容和緩許多,只溫聲道:「少爺昨日就去嶽州城了,不在這兒。」

  「我知道,他同我說過,我只是來給他送換洗的衣服的。」

  「那我找人領你到後頭去。」

  冬冬聞言,忙揮著手道:「不用了,大夥兒都忙,我和朱朱自個兒過去就行了,易遠同我說過地方的。」

  「既然如此,那老朽就不招呼你了。」他說完,本欲轉身,頓了一下,方道:「少夫人嫁給易少,太出人意料,坊裡的人都好奇,可沒啥惡意,你別往心裡去。」

  「冬冬不會的。」她噙著笑說。

  他見了,再提醒她:「你往後頭走,腳下別停,沒人會敢直接叫住你的。」

  聞言,她忙再道:「謝謝歐陽師傅。」

  「對了,少爺屋裡挺亂,你別嚇著。要有什麼需要,你讓丫鬟到前頭來說一聲就行。」說完,他方轉身回他自個兒的工作崗位上去了。

  看來,他屋裡亂,那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冬冬領悟過來,只覺好笑,方帶著朱朱一塊兒快步往後頭去。

  一路上,她是不敢再亂停下腳步,等到了他那小屋小院,方松了口氣。

  而他屋子裡,果然還是如上回一般的亂,可這兒比大宅那裡,更有他個人生活的氣息,充滿了屬於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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