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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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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不在車上,她搜尋四周,在公園樹林裡發現他的衣角。 她不自覺走過去確認。 那是他沒錯,他站在幾株大樹的中間,脫了鞋,赤著腳,踩在青翠的草皮上。 陽光穿林透葉,風輕輕吹拂而過。 他昂首,閉眼,神情溫柔而安詳,似在傾聽一首柔軟的歌一般。 穿過林葉的金光、一束束的灑落他身上,當風吹起,他的發飛揚,枝晃葉動,光便在他身上流轉。 他那靜謐的模樣,像沐浴在陽光中,正接受風的洗禮。 有那麼一瞬間,他看起來就像非人的存在,自然的融合在那片景色之中,像幅畫一般。 恍惚中,她彷佛聽到周遭的林葉,正對他輕聲低喃。忽然,他睜開了眼,轉過頭,看著她。隔著青翠的草皮,還未開花的扶桑,和一叢七裡香。然後,他彎腰拾起了鞋。那瞬間,她知道,他不是順便,根本不是。 他脫了鞋,顯然站在這兒已好一陣子了。 他是專程載她來的。 心,恍恍,有些慌。 喉頭倏然緊縮著,她聽到心在耳中坪坪作響,感覺到血液在全身快速奔馳。 那個如畫的男人,朝她走來,臉上沒有任何被她抓包拆穿的羞窘與尷尬。她有種想後退逃走的衝動,卻又入迷得無法移開視線。他來到她身前,不由自主的,她仰頭看著低首凝望她的他。 她奇怪,明明說謊的是他,為什麼感到臉紅的人,竟是自己? 他的衣襟敞開著,袒露著大半胸膛。 她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問他為什麼在這?問他是否在等她?喉嚨卻一再緊縮著,吐不出任何問話。她沒有辦法問,她害怕,怕問出任何她想要或不想要的答案。所以,只擠出一句幹啞的提醒。「你會感冒的。」他瞧著她,眼裡有著難以捉摸的情緒,只開口問了一句。 「接下來要去哪裡?」 顯然他想當她的免費司機,她應該要拒絕他的好意,但這男人難得出門載她來去,總比讓他關在那冰冷的屋子裡好。 看著眼前這俊美的傢伙,她壓下胸中那太過雀躍的心,強自鎮定的回答。 「先去吃午飯,然後上下午的班。」 他點頭,然後朝自己的車走去。 當他不再看著她時,她才開始呼吸。 然後才發現,自己竟在他靠近時,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 可惡,她還以為她對太帥的男人免疫! 過去有好幾位超級偶像是她的客戶,即使是面對號稱萬人迷的超級巨星,她也從來不曾有過像這樣臉紅心跳的感覺。 公司會讓她去接那些案子,就是因為她對帥哥免疫。顯然,她還是有眼睛。這實在不是個太好的消息。深吸口氣,她轉身,跟著他走上車,告誡自己。別想太多了,他只是無聊,且同情她而已。 早上聞香醒來,她已經在廚房裡。他晃到餐桌旁坐下,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各式各樣熱騰騰的食物,被擺放到他面前,他拿起刀叉吃著。 如他所願的,她也坐了下來,吃著她自己那份餐點。 不由自主的,他邊吃邊盯著她看,就像過去那幾天一般。 她是個堅強的女人,堅強到讓人心疼。 幾天過去,她臉上的紅腫轉為淤青,看來更加礙眼。 她這輩子,恐怕有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對抗暴力,個性才會如此強悍。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在乎她,之於他,她應該只是個入眠的工具,但卻並非如此。他喜歡她,她是少數敢質疑他的人,敢在他面前堅持自己信念的人。她讓他感到熟悉。風,靜靜的溜了進來,揚起他和她的發。晨光,靜靜的,在白色的地板上閃耀流轉。 當她發現時,她已將盤裡的色拉全部吃完,而他正用一種疑惑又迷惘的眼神,專注的看著她。 「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 心跳,因為他的凝視,漏了一拍。 「當然。」她起身,不敢再看他,匆匆收拾桌上的餐具,提醒他:「我是你的清潔人員,已經做了半年,公司應該有給過你我的基本資料,上面有照片。」 「我是說在這之前。」 「沒有。」她把杯盤收到洗碗槽中,快速的沖洗著。「就算有,我也不記得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回答,讓他胸口發悶。 看著那在晨光下清洗碗盤的女人,他不自覺擰著眉頭。 過去幾年,他很少注意人類,連妖怪的活動也幾乎不參加了,如果他有見過她,應該會記得才對。他活了這麼久,看過太多人類,有時他也懶得去記人的長相樣貌,但他覺得熟悉的,不是她的樣子,而是她某些行為舉止。她有種熟悉的味道,不是外貌,而是一種他說不清楚的感覺。 特別是在她安靜下來,沒有那麼尖酸刻薄的時候,在他傾聽她做事,看她移動時,那種熟悉感又更濃重…… 也許,他的確見過她,只是不是在這一生,而是在她的前世,她轉世前的那輩子。 人的樣貌會變,靈魂卻是相同的,本質是一樣的。 他試圖回想,卻怎樣也想不起來,有哪個人像她一樣,給他這種寧靜、安逸又舒服的熟悉… 他每天接送她上下班。除了那一天早上,他還找了個藉口說要去看朋友,但之後像是知道她不會追問,他連藉口都懶得說。她和他過著奇怪的同居日子。她領他的薪水,替他煮飯、打掃;他接送她來回,甚至會和她一起去逛市場。因為朝夕相處,不用多久,她就發現他不喜歡和人說話。明明他和她說話時,對答如流,偶爾還挺幽默的,但在外面,他非不到必要,絕對不會主動開口。 她不知道他是懶,還是自閉,也許前者的可能性高一點。 他總是一副無聊的樣子,奇怪的是,雖然他長得很帥,卻從來沒人湊上前和他搭訕。 人們總是偷看著他俊美的側臉,連視線和他對上都不敢。 他有一種特質,讓人不敢接近。 那是一種她說不出來的危險味道,就像看到危險的肉食野獸時,明知它在睡覺,卻還是不由自主的想閃避,因為害怕那野獸會突然醒過來,張嘴把你吃掉。 打從第一次看見他,她的警報系統就在嗡嗡作響,她畢竟也是屬於草食動物那一群,不是野獸。 如果她夠聰明,她就應該要聽從內心的警告,和其它人一樣,安靜的通過,快速的逃跑。她應該要去找新的住處,應該要儘量遠離像他這種危險動物。她清楚知道,卻總是在看租屋網時,挑剔那些房子的租金太貴、地點不好。該死,這樣很不好。可真的就沒有好的屋子啊。 那只是藉口,藉口而已,你其實在幻想他― 噢!閉嘴! 咬著唇,她煩躁的關掉網頁,打斷腦海裡的自我爭吵,重新打開班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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