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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我還有空房間。」他淡漠的道:「反正空著也是空著。」

  她啞口無言的看著這個男人,懷疑他在打什麼主意。她不夠漂亮,身材也沒有很好,像他這種條件的男人,若要找女人,街上肯定有一大堆願意對他這只百萬富豪惡羊撲虎。

  當然,也許會有不少人對他不穩定的精神狀態感到疑慮就是了。

  但在這都市叢林中,哪個人沒有一點毛病?

  話說回來,她在想什麼?他搞不好只是可憐她。

  「我付不起那地段的房租。」她從混亂的腦海中,擠出丁點字句。

  「我不需要房租,你只要幫我煮飯就好。」

  「我已經在幫你煮了。」她提醒他。他擰眉,不耐的說:「我要吃現做的,我不想吃事後微波加熱的東西。」她早該想到,他不會滿足於再加熱的食物。所以他只是想找個二十四小時的免費廚子?她應該要小心。

  但她今天晚上不想自己一個人待在旅館,她會一直被細微的聲音嚇醒,怕那個人偷偷跟蹤她,跑來吵鬧一整夜,怕必須再次面對那種難堪和無盡的暴力。

  而他那裡很安靜,樓下有守衛保全,位置高達三十樓,還用了最好的隔音設備,樓下再怎麼吵鬧,都吵不到那裡。

  實話說,她找不到比他那裡更好的躲藏處。

  她想答應,雖然不想承認,但她很害怕,害怕自己再面對剛剛那個屬於舊日的夢魘。

  眼前的男人,救了她。

  或許他也不是個好東西,但他不曾對她暴力相向,而且他想傷害自己,甚於想傷害她。

  然後,她看見他低垂冷漠的眼裡,有著一絲難掩的渴望。

  突然間,她領悟他為什麼開口邀請她。他很寂寞。除了熱食之外,他也不想一個人。

  「我只需要幾天,等我找到房子就搬出去。」不自覺的,她摩擦著自己的手臂,啞聲強調道:「還有,我手邊的客戶不只你一個,我還是要去工作,不可能隨傳隨到。」

  這,幾乎算是答應了。

  他不給她反悔的機會,只朝她點頭應允,「你收拾東西,我去開車。」

  霓虹招牌,在夜裡閃爍。暗巷裡,那男人已消失無影蹤,只留下腥臭的酒味。他有些遺憾那雜碎已經離開。

  在那小小的、混亂的房間裡,他看得到她不自覺的顫抖,她很害怕剛剛那個雜碎,他應該當場宰了他,可他不想嚇到她。

  她的輕顫,讓他幾乎想將她擁入懷裡,替她止住顫抖。

  他奇怪自己為什麼在乎她,但他就是在乎。悄然走入黑暗之中,他在下一個陰影裡,如鬼魅般,躍到老舊的公寓之上,在無月的夜裡,乘著陰冷的風,於城市的高樓與高樓之間,快速潛行。他對她說謊。他並沒有開車來,他的車還在地下停車場裡。

  剛剛稍早,他還躺在床上,傾聽她的聲音,試圖藉此入眠。

  他差一點就睡著了,甚至彷佛夢見自己泡在溫暖的泉水裡,他可以聽到水聲,感覺到映在眼簾上的水光鄰鄰。

  然後,他被驚醒,他聽到她憤怒的聲音,聽到她和那個人的爭吵,聽到她被毆打的聲音,聽到她的痛叫,和無法隱藏的恐懼。

  他下了床,走出臥室,穿過客廳,打開通往露臺的落地玻璃門,想也沒想就躍入夜空,穿越了整個城市,朝她飛奔。

  不知道為什麼,她聲音裡的痛苦讓他很不舒服,那感覺,幾乎就像是痛。

  他很久不曾感覺到痛了。

  但在聽到她被打時,他卻覺得痛。

  當他循聲找到她時,一股突如其來的憤怒,讓他幾乎要伸出利爪,劃破抓住她長髮的傢伙的喉嚨。人類不值得他動手,他已許久未曾殺人了。但看到她受傷,讓狂怒充斥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他想宰了那王八蛋!她是他的,沒有人可以傷害屬於他的東西!他想宰了那雜碎,卻在最後一秒,忍住了那個衝動。

  他猜她不會想被鮮血噴了一身,那是劃破那傢伙的喉嚨時,勢必會發生的情形,砍斷那只手也一樣會讓血噴得到處都是,而那百分之百會驚嚇到她。

  所以他忍住了。

  他不想嚇到她,為了某種他也無法明辨的原因。

  當他聽到自己開口邀她一起住時,其實自己也很震驚,他不喜歡人類,但他一點也不討厭這個主意,甚至還很…期待?

  如夜梟般,他輕輕落在自家露臺上,穿門過廳,然後抓起車鑰匙,坐電梯下樓,到地下停車場,幾乎是有些熱切的,飆車穿越城市,回到她那狹小的房間樓下。

  他把車停下時,她剛好下樓。

  她只帶了一箱行李,小小的,只到她大腿那麼高。

  他猜她也沒多少東西好帶,雖然剛剛才待了一下,但已足夠讓他看見那人把她所有的衣服都翻出來劃破,其它物品也沒好到哪裡。看見他,她在門口停了一停,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在那一秒,他懷疑如果他不是已經在這裡,她會逕自離去。他打開後車廂,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上前,把那小小的行李箱,放進了車廂裡,然後自行開門上了車,坐在他旁邊。

  他踩下油門,滑順的將車開出了小巷。

  她一路無語,他也沒開口多說。

  夜半時分,城市裡車少人稀,他幾乎一路暢行無阻。

  他將車開回地下停車場,她自己從車廂裡拿出了行李,和他一起走進電梯。

  他按下樓層的按鈕,看著燈號跑動。

  她的背,一直挺得很直,彷佛只要稍微彎一下,就會當場斷裂,潰散成沙。

  門開時,他帶頭走出去,掏出鑰匙開門,進門入廳。

  她在門口又停了一下,然後才走進來。

  有那麼一瞬間,站在玄關裡的她,臉上又出現脆弱的神情,彷佛她是置身荒原中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你可以住客房。」他開口提醒。他的聲音?讓她從茫然中驚醒。慢慢的,她彎腰脫下鞋,然後拖著行李,走到那從未有人使用過的房間。那間房,除了基本家具之外,什麼也沒有,顯得有些清冷。但這房裡有屬於她自己的浴室。

  她把行李打開,幾乎是有些麻木的,整理著少數沒有被撕毀扯壞的衣物。掛上最後一件衣服時,她才想起,她還沒有和他道謝。

  深吸了口氣,她走出房間,看見他站在吧台的另一邊。

  吧臺上有兩個杯子,一杯已滿,他正在倒第二杯。

  他替她倒了一杯酒。

  她走上前,坐上吧台前的高腳椅,在他把酒杯放到她面前時,她拿了起來,一口喝掉那辛辣的液體。

  那酒,宛如地獄之火,燒灼著她的喉嚨,她嗆咳著,然後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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