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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這個男人,走起路來,有一種如貓一般的優雅,無聲且輕靈。

  或許是因為他結實的肌肉太過陽剛,她從未見過有誰能將真絲衣料穿得如此自在又不顯陰柔,更遑論他還留著一頭烏黑如墨的過腰長髮。

  只可惜他也像貓一樣憂鬱。他並沒有走到她面前,而是站在開放式廚房的吧台那邊。「我沒有要自殺。」

  她看著他,停了一秒,跟著十分客氣禮貌的開口:「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這女人不信。

  她眼也沒眨一下,但他知道,她不信他說的話,不過她一點也沒牽動臉上的表情。

  她認為他想死。

  他想死?幾乎擁有一切的他會想死?

  多可笑。

  「你可以留下來打掃。」看著那自以為是的女人,他感覺有趣的開口應許。

  「謝謝。」她看著他,淡淡丟出這一句,態度不亢不卑。

  然後,她閉上了嘴,不再理會他,只是重新打開工具間,綁上頭巾,套回清潔用的塑料手套,拿出清潔工具,開始打掃。

  她的動作真的很快,迅速確實又利落,從上到下,從外到內,依序清掃著這間超過上百坪的屋子。

  她先擦掉玻璃外的灰塵,換掉他臥室內的床套,收了廁所的垃圾和換洗衣物,還快速的刷洗了他的浴缸和洗臉台,擦掉鏡子上幹掉的水漬,最後才用吸塵器吸地,把所有因清潔而掉落灰塵毛屑的地方,清潔乾淨。當她做著這些工作時,他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她工作。她從頭到尾沒看他一眼。

  沒有多久,她打掃完了,重新收拾好工具,再一次摘掉手套和頭巾,關上工具間的門。

  她花了不只十分鐘,不過老實說,也沒有超過太多。

  這女人,瘦得像根掃把。

  他估計她只有二十幾歲,頭上卻盤了一個老姑婆似的圓髮髻,臉上也沒有半點脂粉和唇彩。

  她從頭到腳,都給人一種冷淡又刻薄的感覺,活像剛從山上岩壁上掉下來的石頭,每個角都無比尖銳,不曾被山水磨圓。

  原以為她會在收拾好一切後,匆匆朝他點個頭,安靜的帶著那些垃圾和髒衣服,轉身就走,留他繼續被打擾的跳樓興趣。

  但她轉過身,從櫥櫃裡拿出他從未用過的鍋具,裝了水,和米。

  天知道,他甚至不曉得他的屋子裡有米。她洗了米,切了兩片薑,把鍋子放上爐具,開火煮滾。他很久沒吃東西了。他對食物早已沒了興趣,無論吃什麼,都味如嚼蠟。他應該要阻止她,可他沒有。一種奇怪的情緒,讓他盤腿坐在沙嶺上,看著那女人玩弄他嶄新的廚具。

  起鍋前,她打了一顆蛋進鍋裡,灑了點鹽,關火,盛進碗裡,再放了根調羹進去,然後端到他面前的桌上,彎腰放下。

  「這是什麼?」

  「雞蛋粥。」她直起身子,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道:「有時候,你只是餓了。吃碗熱食,退一步想想,就會找到事情解決的方法。不然,就算要死,至少也吃完再死,別當個餓死鬼。」

  天啊,就連骷髏精都比她圓滑。

  她轉過身,停了一下,又轉回來看著他道:「有個人告訴我,人生在世,就是要從錯誤中不斷學習,這一世犯下的錯,若沒及時更正,下一世必要重來一次。我不信鬼神,但如果真是那樣,就太痛苦了,我寧願這輩子就一次搞定。」

  他不相信這女人竟然對他說起教來了。

  「我沒有要自殺。」他不爽的重複。她看著他,兩秒。「那很好。」在那短暫的停頓之後,她眼也不眨的開口,還不忘道歉,「抱歉誤會你。」

  這女人的道歉一點誠意都沒有。

  「謝謝你讓我打掃。」她再開口。

  沒等他回答,她轉身走開,洗了鍋子,擦乾料理台,晾好抹布,離開廚房,走到玄關,拿起自己放在玄關桌上的背包,坐在玄關椅上穿好鞋子。

  然後,起身套上外套,拎著衣袋和垃圾開門走出去,再靜靜的把門關上。

  屋子裡,再度陷入寂靜。

  可惜,世界還是吵雜。

  他聽到她按了電梯,安靜的等著電梯上升。

  眼前的雞蛋粥,冒著嫋嫋的白煙,飄散著米飯香。

  看著那碗粥,他冷哼了一聲,不懂自己是怎麼回事,竟讓她在他面前如此囂張。

  他拿起那碗粥,打算拿去洗碗槽倒掉。

  但潔白的米粒,開著小小的花,在燈光下散散發亮。

  米飯的香氣,竄入鼻端,鑽入心肺。除了薑和蛋,還有些許的鹽,她沒有加入多餘的東西。那香氣,有種懷念的感覺。不自覺的,他拿起調羹,舀了一口入嘴。

  電梯門開了,她走了進去。

  米粥清甜,蛋花滑嫩,入胃暖極。

  他聽到她疲憊的靠在電梯裡,歎了口氣。

  慢慢的,他再舀了一口雞蛋粥,入口。

  好暖。

  那暖熱,在空寂許久的胃裡擴散。

  莫名,撫慰了他。

  走出電梯,她穿過一樓大廳,把垃圾丟到垃圾箱裡,拎著衣袋和管理員及保全人員點頭招呼,踩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推開玻璃門,離開這昂貴的豪宅華廈。

  外頭,冷風刺骨。

  她拉緊了幾乎要開始脫線的圍巾,走路到附近的捷運站搭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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