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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紫荊忍著痛,溫柔的解釋著:「我不是故意弄痛你的,但你的骨頭要推回去,才會好得比較快。」

  他眼裡蓄滿了淚水,她感覺得到他的遲疑和顫抖。「你灼傷了,很痛吧?」紫荊讓他繼續咬著手,誠懇的直視著他的眼,開口請求。「讓我幫你,好嗎?」

  它應該要咬斷她的手!她的血很熱,充滿了它的嘴。它瞪著她,想著,如此一來,這個人類就會知道它並不是好欺負的,她就知道不能瞧不起它!

  她只是個人類!只是個低等的人類!

  它憤怒又恐慌的瞪著她。

  再怎麼說,它也是個妖怪,它才不怕她!

  但……她沒有毆打它,她只是讓它咬著,還把辟邪的項鍊收起來了。

  「讓我幫你。」她柔聲開口重複。

  看著這個女人,它遲疑著,然後她不顧它發出的警告低咆,伸出了手,撫摸它肮髒的臉。

  「拜託。」它心頭一顫。她的觸碰,很溫柔。她抹去了它眼角的淚,輕聲道:「沒事的,你別怕…」那一句又一句的語言,莫名安撫了它的驚恐。

  「沒事了,沒有人會傷害你的…來,乖,把嘴張開……」

  看著她清澈如水的眼,聽著她如春風一般柔軟的字句,不覺中,它聽話的張開了嘴,不再咬著她。

  「謝謝。」她說著,臉上又浮現那溫柔的微笑。

  瞧著那個女人,它蜷在地上,因疼痛而顫抖著。

  它原以為,她會先處理自己被它咬傷的傷口,但她沒有那麼做,反而一次又一次的把變熱的手絹和濕布浸到水裡,再覆上它的灼傷處,直到它的手背和胸前不再冒煙,也不再浮出一顆顆的水泡。

  那浸了水的布,的確減緩了它的疼痛,慢慢的,它放鬆下來。

  她輕輕的撫著它的額頭。

  那手心的溫度,莫名撫慰了它。

  好舒服。

  呆呆的,它看著她,只覺得她摸著自己腦袋的手,好溫暖、好溫暖……就連妖怪們都嫌它髒,但她卻替它療傷,還安慰它。恍惚中,它只覺得自己像是窩在一處最溫暖安全的地方,疼痛不知何時悄悄消失了,它的眼皮子漸漸沉重了起來,幾乎就要閉上眼,在她的撫摸下進入夢鄉。但下一瞬,她收回了手。

  當她把手收回去時,它有些失望,好希望她繼續摸摸它。

  它張開眼,只見那女人站起身,柔聲交代道:「你別亂動喔,我去找些東西來支撐你的腳。」

  她起身,抽出插在腰帶上的匕首,到一旁撿來大小適中的堅硬枯木,削去枝葉,又從巨岩上扯下一段藤蔓,然後回到它身邊。

  看著那個跑來跑去的女人,它慢慢坐了起來,一邊蜷彎著身子,舔著自己斷腳上有些發癢的傷口。

  然後,她回到了它身邊,跪坐了下來。

  它懷疑她是否知道,陽光在這段時間裡,又悄悄移動了位置,她已經脫離了光照的地方。

  「我幫你的腿綁上這木棍,這樣你比較好走路,好不好?」她開口問。

  它吸吸鼻子,警戒的看著她脖子上的辟邪項鍊。雖然她把項鍊收進衣服裡,但還是能看到一小部分。「只要你不攻擊我,項鍊上的法陣就不會發動。」似乎是注意到它的視線,她開口解釋。它仍是盯著她頸上的項鍊看,然後再看著她受傷的手臂。它的利牙,在她手臂上鑿了兩個血洞,她還是沒有處理它們。

  從來沒有人優先照顧它,不知怎地,這讓它胸口有些熱熱的。

  看著眼前這個溫柔的女人,它把受傷的腳伸了出來。

  見狀,她松了口氣,忙小心翼翼的,以藤蔓把木棍綁在它斷掉的腿上。

  它歪著腦袋,兩隻手都縮癟在胸前,戒慎地看著她的動作。

  「綁上這個之後,你走路時就有支撐,比較不會痛。」

  她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拿出隨身攜帶著的藥草,搗碎抹在它傷員處,交代道:「這藥草會幫助你復原的。」

  它看著自己被敷上藥草的傷口,忍不住湊上前,聞了聞。

  那東西,有著青草的味道。

  它喜歡這個味道。

  「別舔掉喔。」她微笑提醒。「那可不是食物。」

  抬起眼,它瞧著這個有著好心腸的女人,不禁有些愧疚。

  它咬傷了她,她卻一點也不在意。看著她手臂上的傷口,它想也沒想就低下頭來,有些抱歉的舔了舔她手臂上被它咬到流血的傷。她嚇了一跳。它只是想替她止血,跟著才慢半拍的想到,人類都不喜歡妖怪觸碰他們。它原以為她會打它,不禁害怕的瑟縮了一下,甚至準備逃走。

  可她卻只是笑了出來,還伸出了手,摸摸它的頭。

  「謝謝你。」

  傻傻的,它看著這個女人,喉頭和胸口莫名一陣子緊縮。

  她和它道謝呢,第二次了。

  眼眶幾乎又要湧出淚水,誰知它的肚子卻在這時,再次的發出了饑餓的聲響。

  咕嚕咕嚕!

  她一愣,笑聲如銀鈴般回蕩在森林之中。

  「抱歉,你還沒吃飽吧?」她縮回手,把竹籃提過來,再拿了一個飯團給它,「來,快些吃點。」

  剎那間,一股莫名的情緒浮上心頭。

  它過了一下子,才想起來,那種感覺叫「尷尬」

  不過,它真的好餓,原先那個被它吃了一半的,已經掉到了地上,被它自己壓爛了。它接過那顆大飯團,大口大口的吃著。她微笑看著它吃飯,然後才開始處理自己手上的咬傷。風,吹得林葉沙沙作響。

  陽光又悄悄移動了些許。

  「我叫紫荊。」她說。

  當它吞下最後一口飯團時,她微笑開口問:「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

  看著那個女人,它舔著手裡的飯粒。

  很久很久以前,它的確曾經有個名字。

  它原本以為自己早就已經忘了,但當她詢問它時,那個曾經被用來呼喚它的名號,從記憶的最深處浮現。

  「影……」

  怯怯的,它張開口,沙啞的用那久違的人類語言,說出那遙遠之前,曾經被人用來稱呼它的名。

  「夜影。」

  夜色朦朧。回到家的紫荊,點上了一盞燈,自己一個人吃著晚餐。一碗飯,幾盤小菜,一鍋熱湯。坐在門廊邊,她喝著熱湯,一邊瞧著那在月下的高山。

  雲,飄來,又去。

  出森林,她要花上將近半天;下山,又要再走上一個時辰。

  每當她上山到供奉地,再回到家時,總已是將近午夜。

  他說,他叫夜影。

  他會說人話,不是每個妖怪都會說人話的,她猜曾經有人教過他;但他說得不是很好,也不怎麼愛說話。

  他講不清楚他為什麼會受傷。

  她沒有逼問他,只是讓他留在森林裡休息,並再三警告他,不要進入供奉的洞穴,她明天會再帶食物過去。

  或許這樣很不應該,可是她怕他傷還沒好就出森林,會再次遇到其它野獸,或妖怪。

  他的身體很靈活,她不認為他是自己從樹上或山崖上掉下來的,而且除了斷腿,他身上還有其它傷口,只是因為他太髒,所以有些傷痕不注意看就看不出來。紫荊把碗裡最後一口熱湯喝完,起身回到房裡。今天沒有人來找她,有的話,通常都會在她回到家後,立刻過來。街上雖有燈火,但不見人影。

  巫覡們,都睡了。

  她坐在外室,就著燈火,檢查自己手臂上的傷。

  他在她手上留下了兩個牙洞,在山上時,她就已經做了處理,情況並不嚴重,他沒有咬斷她的手筋,出血的狀況也還好。

  她把傷口清洗乾淨,上了傷藥,重新包紮起來。

  睡前,她忍不住洗了比平常多好幾倍的白米,然後將其泡到水中。

  那小妖怪,瘦到只剩皮包骨。

  明早起來,她多煮一些,再帶上山給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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