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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在火光的映照中,他的臉看起來更加嚴酷。

  終於,銅液注滿了陶範,他放下坩堝,直起了身子,做著後續收尾的工作,然後在轉身時,看見她。

  幾乎是在刹那間,他的表情就緩和了下來,那是很微妙的差別,他的臉部線條放鬆,嘴角幾不可見的微揚,但他沒有過來,只是朝她頷首,然後繼續把手邊的工作做完。

  阿絲藍在原地等著,直到他收拾好,朝她走來,才迎上前去。

  「你來很久了?」工坊裡,輪第一班的人,除了要顧爐火的小學徒,和一些無法離開的工匠之外,其他人早都出去吃飯了。

  「還好。」她搖搖頭,問:「你忙完了?」

  「還沒,不過現在要等它冷卻定形。」

  「那就是春祭大典要用的銅鼎嗎?」她好奇的問。

  「對。」他回過身,看著那形制較小的銅鼎陶範,捏了捏脖子,伸展著筋骨,「剩下只要等冷卻完再打磨就行了。」

  「來得及在春祭大典前完成嗎?」

  他點頭,挑眉看著她問:「巫女在問了?」

  想起澪說的話,她臉紅了一紅,「嗯,她說你還缺三樣禮器,要你別遲了。」

  「我不會遲的。」他說。

  「我知道。」她笑著瞧他,「來吧,趁這空檔,我們來填飽肚皮,一會兒才有力氣工作。」

  巴狼沒有抗議,經過一早上的勞動,他早餓了,所以他只是接過她手中沉重的竹籃,牽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出工坊。

  門外,清涼的風迎面而來。

  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氣,即使是日正當中,外頭的溫度還是比屋裡涼爽得多。

  工坊外的竹廊下,大夥三三兩兩的坐著,邊吃著手裡的飯團、大餅,邊喝酒閒聊。

  和她單獨一人時相反,當他陪著她走在一起時,人們都只是朝他倆稍微點一下頭,就把頭撇開,而非出聲微笑招呼。

  即使在這麼多年之後,他成了工坊裡的大師傅,當了工匠中的頭,大家還是對他敬而遠之。

  他始終無法融入群體,一直被人既敬且畏的隔離在外。

  阿絲藍曉得,人們一定以為他早習慣了,只有她知道,他其實一直都很介意這件事,卻無力去改變。

  沒人主動招呼他過去坐,也沒人讓開一個位置,和他對到視線的,有些甚至匆匆調開了視線。

  他的臉上沒有丁點不悅或難堪的表情,但阿絲藍仍握緊了他的手。

  他一愣,低頭瞧她,只見她微微一笑,指著不遠處的一棵樹道:「瞧,那兒還沒人坐呢,我們過去,有樹蔭遮著,會涼些。」

  她拉著他往那棵大樹走去,然後從竹籃的底層,拿出一張織毯,鋪在草地上,再把剛剛才煮好,依然熱燙的菜飯和湯,一一拿了出來擺放好。

  為了方便攜帶及食用,她把湯菜都放在竹盒或竹筒裡。

  其中一隻大竹筒裡,裝著清水。

  她拿著那大竹簡,跪坐在他身邊道:「來,洗洗手再吃。」

  巴狼看著身前這嬌小卻又神奇的小妻子,乖乖的伸出手,利用竹筒裡的清水,把髒一行的兩手都洗乾淨。

  瞧著他的雙手,她心口不禁為之一縮。

  每回瞧見他傷痕累累的手,她都會隱隱作疼。

  燒制陶範、鑄造銅器,都要用火,長年接觸火焰的工作,讓他披掛在身前的皮圍裙,變得老舊焦黑,他毫無遮擋的雙手,更是有著無數的燙傷。

  那些燙傷,結了痂脫落,然後再次燙傷,又結痂脫落,不斷重複的燙傷,讓他的雙手變得和皮革一般粗硬。

  從小,替他包紮處理傷口的次數,多到連她都快數不清了。

  但每次他受傷,她還是會覺得不舍難忍,幸好後來,他鑄銅鍛造的技術越來越好,受傷的機會也變得比較少,才讓她慢慢安了心。

  可每回,當她聽到工坊裡有人受傷時,還是忍不住心驚。

  一滴汗從他額角滴落,她忍不住伸手替他擦去額上的汗水。

  他凝望著她,黑瞳深幽,教她粉臉微紅,卻仍是掏出了手絹,堅持的要他把汗擦乾。「才初春,風尚冷呢,你把汗擦擦,小心別著涼了。」

  他揚起了嘴角,微一點頭,接過了她的手絹擦汗。

  她有些羞窘,比他更清楚,不遠處的那些工匠,都偷偷在看著他倆。

  「我是不是很囉唆?」她不好意思的悄聲問他。

  「我喜歡你囉嗦。 」

  他面不改色的說著這句話,反而是她害羞了起來,臉兒驀然更紅。

  「你今天煮了什麼?」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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