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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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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一個人。」他低頭看著近在眼前的她,清楚感覺到從她小手傳來的溫暖,低啞的提醒道:「還有魅童。」 但服侍他的魅童都待不久。 子青才和她說過,無間的瘴氣太戾、太毒,一般的夜叉、鬼差、魅童都無法承受太久,他們必須定時換人。 如果她都知道這點,他怎麼會下清楚。 他的魅童總是在換,不要說是一般的主僕情誼,他有時和他們連基本的交談都沒有。 他的確是一直一個人在這裡的。 她沒有點破他,只覺得喉頭梗了些什麼,淚意倏然上湧。 那溫柔瞳眸裡的淚光,讓他如夢乍醒,他退了開來,轉身上了小樓。 雲夢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不知怎地,心好痛。 陰冷的風,颯颯而起。 她回頭,只見那一向平靜無波的黑湖,起了漸次的波瀾。 冷風揚起了她的衣、她的發,她可以聽見陰風中,夾雜著怒吼及哀號。 失去他溫柔的笛音,湖面緩緩凍結成冰。 雪白的冰霜一直來到平臺邊的結界,在那無形的結界之外,寂靜的黑暗和寒冰吞去了一切,仿佛連空氣,都已凍結。 貓兒磨蹭著她的腳,她彎身抱起溫暖的它,看著平臺外那陰冷暗沉的黑。 這裡,沒有天地,沒有日月,也沒有春夏秋冬。 除了那些憤恨的罪人靈魂,和無止境的黑,這地方什麼都沒有。 而他,卻必須一個人待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她懷疑他在這裡待了多久,懷疑他還得在這裡待上多久,懷疑他是否曾感覺到那無盡的孤單和……寂寞。 他的世界,沒有顏色。 在她出現之前,他其實沒有特別注意到這件事,或者該說,他不讓自己去注意這件事。 但她的存在,卻突顯了這裡的陰暗孤寂。 她該存在于潔淨明亮、色彩繽紛、百花齊放的地方。 他看過她在人間的模樣,所有的事物,都因她而閃閃發亮。 窗外樓下,她抱著貓兒走了回去,她腳邊的花,一朵朵的盛放,在小徑旁搖曳著,試圖吸引她的注意。 連他居所裡那池萬年不開的蓮,都在他抱她回來的那瞬間,紛紛綻開。 在她來之前,庭院裡那些花從來沒開過,他在這之前,一直以為它們只是草,甚至不曉得它們會開花。 那只貓一臉舒服的待在她懷中,幾近挑釁地從她的肩頭上看著他。 胸臆中,有些不明的情緒在發酵。 他一直看著她,直到她進了門,消失在圍牆之後,才將視線拉回來。 小樓內,全是他長久下來紀錄的鐵冊,透過這些成冊鐵牌,他可以知道那些被拘至無間罪人的情況。 黑暗中,無數的鐵牌在小樓中,堆砌成了一道又一道不斷向上延伸至黑暗中的高牆,它們多數都是暗沉無光的,只有兩塊,透著暗淡的微光。 數萬魂魄,只有兩個開始聽進去了。 這差事,真的很沒有成就戚。 但,他早就知道了,打從他出世,就註定了要成為這兒的看守著。 無明,你是為此而存在的。 那一字一句,回蕩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 從他有記憶以來,他所學的,所修習的,都是為了無間。 明知如此,那如千斤般的疲累依然無法逝去。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這個地方,所有的事物皆是千年不改、萬年下變,他幾乎對一切都失去了感覺。 除了那在心中緩緩堆疊累積的疲倦。 那倦累在不覺中,形成了寒冰,逐漸侵蝕他剩下的知覺。 他閉上眼。 初來這兒時的抱負理想,幾乎要被消磨殆盡。 有時候,他真的懷疑自己這麼做,究竟有沒有用。 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終有一天,會在這兒化為一尊冷硬的石頭。 你一直走一個人在這裡。 她秀麗的面容,浮現腦海。 他可以看見她眼裡的同情,她柔弱的小手,仿佛還輕柔地覆在他臉上,溫暖撫慰了他心底深處幾欲凍結的那一塊。 喀—— 輕微的撞擊聲響起,他一愣,睜開眼朝發出聲響的平臺上看去。 只見她抱著不知從哪弄來的弦琴,在渡世臺上跪坐了下來。 黑貓跟在她身邊,喵喵叫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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