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夢魅·上 | 上頁 下頁
三十八


  他知道要儘快把她頭皮附件的頭髮先弄幹,試著用手梳開她的長髮,然後擰乾她的裙子,抹去兩人身上的雨水,再把爐中的火弄得更大一些。

  也許她昏倒了也是好的,至少她不會和他爭辯脫光衣物取暖,或者這樣搓她的心口是不是有那個必要。

  他知道,一般人都會對這種事有意見,特別是女人。

  但當兩人的體溫都在急速下降時,他真的只想把自己和她都弄暖一點。

  火舌貪婪的吞噬著壁爐裡的柴火,溫暖了室內的空氣,讓他與她僵硬冰冷的肌肉慢慢回溫。他改搓著她雪白的手腳,才發現她沒有穿鞋,柔嫩的雙腳被草木利石劃出宛如被施以酷刑的血痕;她的手只比腳好上一點,上面雖然有插傷,但血水和髒汙幾乎被雨水沖刷掉。

  他把燒開的茶水從爐子上挪開,倒了些濃茶到搪瓷杯中,把杯子稍微燙洗過,然後重新再倒了一杯,讓它儘快變涼,他只能先拿濕布儘量小心的處理她身上那些教人看了觸目驚心的傷口,最後才以溫熱的茶水清洗。

  雖然大部分的傷口都還算乾淨,但有些地方泥沙跑了進去,卡在擦傷裡,他不得不狠心將它們清出來,這個步驟弄疼了她,讓她一度呻吟起來,不自覺瑟縮著。

  她中途曾經痛醒過來,但神志不是很清楚。

  「你……在做什麼?」她擰著眉,表情痛苦的白著臉問。

  「抱歉。」他告訴她:「我必須將它們清乾淨,茶水能消炎鎮痛,多少能避免發炎感染。」

  她蜷縮在地上,虛弱的重新閉上了眼,他不知道她是否聽見了,還是根本無力反抗,但她幾乎沒有再掙扎,只是偶爾肌肉還是因為疼痛而反射性的抽搐。

  這女人看起來真的很狼狽,他知道她為什麼會搞成這樣,他看見她騎著機車沖過那壞掉的橋,看見她重重摔在石橋上,看見那輛車飛了出去掉到懸崖下。

  她勇敢得嚇人,當他看見那瘋子朝她們跑去時,他也跟著沖了下來,卻聽見她要她的朋友快走,並且眼睜睜看著她逃避著那個瘋子,沖入狂風暴雨肆虐的黑暗裡。

  他用最快的速度追出去,有好幾分鐘,他以為自己會來不及,以為自己會再度錯失阻止那兇手殺人的機會,以為他最終只能看見她被開膛剖腹躺在落葉中的屍體。

  但她聰明得知道不能跑在路上,她鑽入森林裡,變換這不同的方向跑,讓他一度也失去了她的蹤跡,直到閃電劈了下來。

  他能比那傢伙先看到她,真的只是運氣好,他面對著正確的方向,那王八蛋不是,但那瘋子比他還要靠近她,他不得已只能在那人轉身前,迅速奔跑過去將她撲倒,那八成是造成她右背那一大片紅腫的主因。

  他小心的觸碰檢查她身體上的其他部位,幸運的是,在經過這一夜的折騰,除了幾根斷掉的指甲,她身上沒有任何斷掉的骨頭,但這不表示她完全沒事。

  你還好嗎?

  當他這樣問她時,他幾乎在瞬間就知道自己問了一個很白癡的問題,她不可能還好,她摔下機車,被追殺又光著腳被拖著到處跑,還滾落山坡,她怎麼可能還好。

  很好。

  她如此回答,即便已經快昏倒了還笑著如此回答。

  他知道她一點都不好,想去她試圖逞強的模樣,他眼角微抽,輕輕的以溫熱的茶水沖去她臉上擦傷裡的泥沙。

  這些天,他忍不住一直注意這她,無法不去注意她。

  起初,是因為她踩到了他的痛腳,後來是因為她看似軟弱,實則堅強的個性。

  就像之前在石橋上,如果她是她那位明星朋友,他可以理解她為何做出要朋友先走的決定,那位楚欣欣性格獨立果敢,他認識楚欣欣那種性格的女人,勇氣是她們天生的一部分,她們生來就是發光體,遇到壓迫她們會習慣性的反抗回去,不會默默吞忍。

  但湛可楠不是那種人,她是那種習慣會自動退到一旁的配角,若旁人要是欺壓她,只要別太過分,她會選擇息事寧人,抬抬手讓事情過去,她清楚自己不是那種引人注目的人種,而她也安於這樣的現狀。

  因為職業的關係,他看過很多人到了緊要關頭,都會顯露出本性,不少人在重要時刻,遇見方才那狀況,大部分的人都會哭著和朋友求救。

  那並不可恥,那是人類的生產本能。

  他原以為她也會如此,可她沒有,她要她們快走,事實上她根本是命令她們快走。

  然後她奮力掙扎求生,即便他拖著她在暴風雨中奔跑,她一句苦也沒叫過,她沒有歇斯底里的哭哭啼啼,也不曾抱怨自己沒鞋,更沒像無尾熊抱樹一樣死抓著他不放。

  她只是安靜的跟著他,直到她確定到了安全的地方才允許自己昏倒。

  一開始,他以為她只是個靠裝神弄鬼討生活的騙子』後來,她的說法讓他改觀,他知道她會和他解釋,是為了她的朋友,他不是真的完全同意她的說法,但他欣賞她對朋友的忠心……而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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