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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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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表現得好似不痛不癢,她依然儘量小心,不知為何總感覺那磨掉的皮像是在她自個兒手上似的,讓她看了就頭皮有點發麻。 「去年打疫苗時,醫生說的。」 既然是醫生說的,她就沒再追問下去。他手背和指節上的情況還好,就是有些紅腫,但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抓著他的大手,拿藥水消毒了一下。 和右手相比,他左手的情況好一點,只是指節也有些微紅,倒是沒有什麼擦傷,她看見他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有些髒,沒多想,便將它摘了下來拿酒精擦拭。 他的婚戒和她是一對的,同樣是純銀做的,樣式很簡單,上頭沒有任何設計或鑽石珠寶,整個就只是很素的一對指環,他的大一些,她的小一點,內側簡單刻著兩人的姓和結婚日期。 婚後,他幾乎沒拆下來過,就連洗澡也戴著,那戒指在他被太陽曬得萬分黝黑的無名指上,留下一圈清楚的白。 那,是屬於她的痕跡。 因為她,才存在。 看著那圈白痕,她心口微微的緊縮,熨著奇異的暖。 他在這時,像即將冬眠的大熊一樣,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一邊用自由的右手搔抓著後頸。 看見他眼裡已經泛著紅絲,知道他累了,她小心的替他把戒指套回去。 「好了,去刷牙吧。」 「我剛洗澡時刷過了。」 「那是吃飯前。」她有些好笑的看著這男人,有時候,她真的覺得他像個沒長大的小男生。「吃完飯要刷牙,才不容易蛀牙和得牙周病。」 他咕噥著聽不清楚的字句,卻仍是起身走進浴室,乖乖的刷了牙。 她把醫藥箱收拾好,又到廚房把剩菜、剩飯收到冰箱裡,然後關掉廚房與客廳的燈。 等她回房時,他已經在床上躺平,完全睡死。 吃飽就睡,對身體不好,但她知道他是不可能再爬起來了。 她忍著想將他搖醒的衝動,熄了房間的燈,掀開被子上床,在他身邊躺下。 這一夜,為了她也無法確定的原因,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比平常花了更多時間才睡著。 火車轟轟從身前駛過,揚起一陣風,撕扯著她的發。 她猛然回過神,快速轉身從月臺邊退開。 地鐵月臺上,人潮洶湧,人與人擠到摩肩擦踵,她卻看不清身邊的沒一張臉。 她推擠過人群,爬上樓梯,離開車站,快步走在不知名的城市裡,只覺心臟狂跳,頭皮發麻。 有人在跟蹤她。 她很想拔腿狂奔,卻不敢加速,甚至不敢回頭。 這是個噩夢,她知道。 眼前的街道與建築是拼湊出來的,香港的中環,倫敦的大本鐘,紐約的時代廣場,悉尼的歌劇院,東京的天空樹,都在身邊流轉。 這是夢,她不需要害怕。 那些人不能傷害她,她能夠應付這些,她應付過了,她逃離了他們的掌握,她知道現實是什麼。 她已經有了正常且真實的生活。 這是夢,她不怕。 但他依然不敢停下腳步,只在擁擠的人潮中,快步而行,她不會怕,但她也不想回身面對那些追趕她的人。 她轉過街角,慕地,看見了一棟正在興建的大樓,那是沙烏阿拉伯的王國塔,它是如此巨大,高聳入雲,宛若傳說中的巴比倫塔。 而在其頂端,有好幾輛塔式起重機聳立在哪裡,來回運作著。 那塔樓如此之高,她不可能看得到上面的人是誰,可她清楚看到了,他在那裡,坐在其中一座塔吊的操作室之中,快速的吊掛鋼樑,興建那嚇人的高塔。 不可以,他不能蓋那樓,不能在那樓上。 這一秒,她忽然驚慌了起來,明知是夢,恐懼卻仍讓她拔腿狂奔,朝他所在的那棟高樓跑去,試圖要阻止他。 她跑過大街,沖進門裡,狂亂的按著電梯,但電梯不聽使喚,她快步跑上那如螺旋一般,好似永無止境的樓梯,可只要她抬頭,就能看見他,看見她在那裡,在高聳的樓頂,像只螞蟻一樣勤勞的工作。 她不斷的往上奔跑,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只覺得心肺好像快要裂開,正當她終於跑到他所在的樓層時,忽然間天旋地轉,狂風驟起,他所在的塔吊,像玩具車一樣左右搖擺。 她嚇得無法呼吸,下一瞬間,那巨大的起重機攔腰斬斷,摔了下來,經過她的身旁,用一種可怕的緩慢速度,重重跌落一千公尺,轟然摔倒在地面上,爛成一團,她在那瞬間從夢中驚醒,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渾身是汗。 還是夜。 屋子裡漆黑一片,但她能借由顯示冷氣溫度的光亮,看見他躺在她身邊,他動也不動的,有那麼一瞬間,她不敢動,不敢呼吸,害怕仍在噩夢之中,或許是另一個噩夢。但她能感覺自己在床上,蓋著溫暖的棉被,而他,在其中散發著誘人的溫暖。 然後,她聽見他徐緩深長的呼吸,她吞咽著唾液,舔著乾澀的唇,跟著才終於能夠喘息。 她環抱自己,感覺有些耳鳴,無法克制胸中如在夢中那樣狂跳的心。 不要害怕,別恐慌。 這沒什麼,就是夢,雖然是噩夢,也只是一個夢而已。 她不需要恐慌,她在自己的床上,他也一樣。 他很好!他很好!他很好! 他沒有摔落那幾百層樓的高塔,他只是再睡覺。 她試圖說服自己,試圖跟著他呼吸,和他一起吐息,那很難,她喘不過氣來,而那恐怖的過往,就要浮現。 她不要,他不想回憶那些事情。不願意去回想那些。 所以她爬起身,脫掉了衣褲,跨坐在他身上,朝他伸出手,捧著他的臉,附身低頭親吻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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