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獵人·上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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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見水聲,知道他在洗澡,她爬了起來,將那些濕透的衣服撿了起來,再拿來抹布擦去他在地板上留下的血水與髒汙。 幾分鐘後他穿著短褲走了出來,他額角上的傷還在流血,他再次抹去,這一次他抬起手按壓著傷口,走到辦公桌旁,拉開抽屜翻找,然後又到廚房的料理台中島抽屜裡翻了一會兒,弄得乒乓作響。 當他不爽的嘟囔一聲,又走回辦公桌,拿出抽屜裡的威士忌時,她放下手中抹布,從他桌旁的一隻收納櫃裡,拿出簡易的醫藥箱遞給他。 「我想你在找這個。」 直到這時,他才抬起眼看她。 她看見他擰起了眉,這個表情牽動了他的傷口,不過他放下了那瓶酒,伸手將醫藥箱接了過去。 但當他試圖用兩隻手去開那醫藥箱時,他眼角上的傷口瞬間又湧出血來,滑落他的眼,模糊了他的視線,讓他咒駡出聲,下一秒,他將那醫藥箱丟了出去,把它摔了個稀巴爛。那突如其來的暴怒,沒有嚇到她,但讓他自己嚇了一跳。 他瞪著那個被摔破的醫藥箱,渾身肌肉緊繃著,沒有抬眼看她。 屋子裡的空氣在這一瞬間,變得無比稀薄,她能聽見他粗喘的氣息,看見他握緊了拳頭。 他額上的傷口又湧出鮮血,一滴又一滴的滲出、滑落,染紅了他的眼,再滑落他的臉,然後滴在地上。他不希望她在這裡,她知道。 這裡是他的地方,他的窩,他可以獨自舔舐傷口之處。 她應該要離開,就算外面在下雨也一樣,她沒有任何資格待在這裡。 雖然不是很懂人情世故,但她再遲鈍,也清楚他沒有任何義務收留她,一個月前當她出現在他門口時,他沒有趕她走,只是因為他知道她無處可去。 她轉過身,知趣的往外走去,他需要空間,她可以把這個空間暫時還給他。 可是在經過那破爛的醫藥箱時,她不自覺慢下了腳步,破掉的醫藥箱上沾著他的血,不知為何,她突然有種感覺,那男人不會再試圖去治療那道傷口。 她可以從舷窗玻璃的倒影中,看見那個僵站在原地,全身散發著憤怒的男人,可以看見鮮血一滴接著一滴的滴落。 那傷口或許有些礙事,但並不是真的很嚴重,他的身體很好,就算他不處理,很快那裡的血液也會開始凝結,只要不再碰水,它就會慢慢止住血,然後開始結痂,可能到最後也只會留下一個很醜陋的疤。 她應該就這樣走開,但為了她也說不清楚的原因,她停了下來。他很痛苦,她知道。 痛苦又憤怒。 這是個糟糕的一天,雖然她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但光是看他的模樣,就能曉得他過了很糟糕的一天。 在她還沒有意識到時,她已經蹲了下來,撿起那些棉片、棉花棒、碘酒、雙氧水、生理食鹽水,或許因為經常會用到,他甚至還有手術用的縫合針線。 然後,她站了起來,拿著那破爛的醫藥箱,走了回去。 有那麼一瞬間,她其實不是很確定自己這麼做對不對,當她拿著棉片朝他舉起手時,她真的覺得他會把她推開,這一次或許會開口叫她滾出去。 但他只是抬起了那染血的眼,一臉兇狠的瞪著她。 她沒有退縮,直視著他,面無表情的將那棉片壓到了他眉骨上那道傷。 「壓著。」她說。 一開始,他沒有反應,只有憤怒的黑色瞳孔收縮著。她沒有縮手,他沒有動。 就在她覺得,這男人會和她僵持一整天時,他抬起了手,壓住了那棉片。確定他壓好之後,她鬆開手。 「到沙發那裡坐下,那邊比較亮。」她說。 他移動身體,在那張沙發椅上坐下了,她拿著那破爛的醫藥箱跟上,把那些東西放在沙發旁的茶几上,才示意他挪開棉片,他抬起頭,讓她用生理食鹽水替他清潔傷口,然後消毒,再拿針線縫合。 她很習慣做這些事,過去那些年,她不只一次縫過自己身上的傷口。船屋外,雨仍下著。 她可以感覺到,他在她替他處理傷口時,控制住了那股無處發洩的憤怒。當她拿剪刀剪去線頭時,他已經冷靜了下來。 不知何時他早已不再看著她,只是低垂著眼,她用生理食鹽水將棉花沾濕,擦去他臉上的血水,他也沒有抗議。 然後,她收拾著那些沾血的棉片和棉花棒還有破掉的醫藥箱,將它們都帶到料理台那裡去,換到另一個臨時的收納盒裡,當她再抬眼查看他時,發現他已經在沙發上躺平。 她走過去,看見那男人閉上了眼,放鬆了下來。或許睡著了,或許沒有。 她沒有再打擾他,只是轉身回房。 那天稍晚,她出門去採買雜貨,才在電視上看到發生的事。 有個賭徒的老婆,受不了老公的長期暴力與精神虐待,試圖帶著女兒離開,男人持槍沖到了火車站,挾持了妻女。 一位英勇的路人介入其中,試圖說服那個賭徒,但最後還是失敗了。 雖然路人發現無法說服對方之後,沖了上去,但在混亂之中,那賭徒還是在殺害了妻女之後,開槍自殺。那是他。 她知道,新聞的影片,是有人用手機從一段距離之外拍攝的,只照到他的背影,可她認得他的身形,認得他那頭黑髮,還有他穿的風衣和長褲。那是個糟糕的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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