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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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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他側頭親吻著她的額際,語音堅決。 她微喘的說:「你的手會斷掉的……」 「不會。」他說:「我抱過更重的東西上樓。」 不是在他那麼虛弱的時候,她想抗議,但不想提醒他為什麼會變得這麼虛弱, 她看著他的側臉,忽然間從他臉上的表情,感覺到他需要這樣,所以她什麼也沒再說,只是注意著他的腳步。 但他走得很穩,堅持著,穩穩的抱著她走上樓,穿過長廊,回到主臥室,走進浴室,然後他才抱著她在浴缸邊坐下,傾身塞好了浴缸裡的塞子,伸手打開了水龍頭。 當他的手回到她身上,撫著她的腰,她能感覺到他的手微微在顫。 這男人真的是個笨蛋。 在等水滿的時候,他抵著她的額,輕輕的以唇瓣來回摩挲著她的,一雙飽含情感的黑眸始終凝視著她,讓她的心緊緊的縮著。「傻瓜……」 她不由自主的撫著他的臉,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聞言,他不惱,只看著她,啞聲同意。 「嗯,我是傻瓜。」 她笑了出來,雙眼卻微微發熱,她伸手將他緊擁,坐在他身上,和他耳鬢廝磨,在滿室白茫茫的水氣中,無聲溫存著。 他和她一起洗了澡,在浴缸裡泡著熱水,直到蒸騰的白煙都散去,才一起爬了出來,把身體擦乾,她在吹頭髮時,他下樓去拿了早餐上來。 那些食物早冷掉了,但兩人都不介意。 她餓了,他也是,他胃口很好,終於好了起來,幾乎有些狼吞虎嚥的,然後他和她一起收了餐具,到廚房把碗盤洗好擦乾。 然後,他和她一起回到床上,把兩人的衣物都脫掉。 她以為他還想要,但他沒有,他只是摟著她,將她貼壓在心口上。 聽著他規律的心跳,莫名的安心感襲來,讓她忍不住閉上了眼,她喜歡這樣被他摟抱著,聽著彼此的呼吸,感覺兩人的心跳,一起慢慢的跳。 天還很亮,風很清,陽光在窗外穿林透葉,但她依然一點一滴的放鬆下來。這種和人依偎在一起的感覺很舒服,有那麼一會兒,她以為他睡著了,她幾乎也要睡著。 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 她聽見他的心跳加快,感覺他偷偷又把長臂收緊。 下一秒,他開了口。 「很久以前,我被人綁架過。」 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她一怔,強迫自己保持平穩的呼吸。 「嗯,我知道。」 他猜她知道,他曉得他在紅眼裡有一份檔案,她八成早已看過。 「你知道什麼?」 她告訴他,武哥告訴她的事:「你二十歲時被人綁架,但自己想辦法逃了出來,因受驚過度,喪失記憶,但你手臂上寫了紅眼的電話,所以你打了電話給紅眼,紅眼派人找到了你,但當他們試圖通知你家人時,才發現你母親在三年前就過世,你父親和你在同一天失蹤,報警的是你們的管家,綁架你們的犯人至今都沒有抓到。你後來恢復了大部分的記憶,但被綁架的經過,和之中發生的事,你都沒有印象。」 他看著窗外遠方的林葉,沉默著,有那麼一瞬間,幾乎又感覺自己在那森林裡奔跑,但她抬手輕撫他的背,讓他清楚知道她在這裡,和他一起。 「你的手,是在那時斷的?」她問。 「嗯。」他點頭,深吸口氣,將她的味道,納入心肺,安撫自己,然後才開口道。 「我砍掉了自己的手。」 娜娜嚇了一跳,有那麼一秒,她什麼也無法做,只聽到他加快的心跳。 「所以,你想起來發生了什麼事?」她小心的問。 「一開始,我什麼也想不起來,我不敢想。」他緩緩的,語音粗嗄的道:「武哥帶我去老家,讓我住在那裡,我慢慢想起來大部分的事情,只有那段期間的想不起來,十一個月後,我變得比較正常,我以為我好了,可以把那些事拋在腦後,繼續生活。」 「出了什麼事?」她知道一定出了事,才讓他把自己關在這地方。 「我開始做夢,聽到聲音,看到幻覺……」他摟緊她,語音沙啞:「我無法分辨現實……開始攻擊在我眼前的東西……」 她心疼的將他緊擁,聽見他說。 「我盡力控制自己,卻做不到……」他顫顫的吸著氣,告訴她:「有一天,我又發作,拿刀……砍傷了屠愛……屠叔阻止了我……」 娜娜愣住,知道這件事,才是主因。 他控制不了自己,即便不是故意的,他依然無法原諒自己,他害怕再次傷害到旁人,所以才搬到山上來。 「大部分的時間,我都是正常的,但每到這個月,出事的這個月,情況就會變得很嚴重。」 她稍稍退開,看著他憂鬱的黑瞳,柔聲道:「你應該尋求醫學幫助,夏雨能幫你。」 他抿著唇,沉默的看著她,半晌,才承認:「她對我的情況無能為力,只能開藥給我,緩和我的狀況,但一年後,她勸我把藥停了。」 「為什……」她話沒說完,就看見他眼裡的羞恥,突然理解過來。 他對藥物上癮了,所以夏雨才要他把藥停了。 他舔著乾澀的唇,直視著她,說:「我知道我不該依賴它們,吃那些藥,太過容易簡單,它們讓我能夠睡著,直到有一天,我發現我一次倒了一大把在手上,多到掉到了地上,當我蹲下來撿那些藥時,我知道我其實想把那些藥都扔進嘴裡,我想把整罐藥都吞下去,直到我什麼都無法思考,我曉得我不能這樣繼續下去,所以我把藥戒了,靠運動和其他方式,控制我的情況。」 她知道,事情沒有他說的那麼輕鬆簡單。 他的其他方式,是那條鐵鍊。 這男人把藥戒了,但無法讓惡夢不來,無法控制不再發作,所以才跑到山裡來住,才用鐵鍊代替藥物,不讓自己在這個月,跑出去傷人。 一年又一年,一年復一年,他獨自在這裡生活,把自己關起來,鎖起來,一個人面對他的惡夢。 她撫著他的臉龐,只覺得心口緊縮著,隱隱作痛。「所以你才想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不是全部……」他看著她,啞聲道:「我並沒辦法確定哪些是真實發生過的,哪些是夢。」 「你可以說說看。」娜娜凝望著他,鼓勵他,知道有時候光是說出口,就是一種幫助。 他閉上眼,掙扎著,但她再次伸手擁抱他,將他緊擁在懷中,讓她的心貼著他跳,那給了他勇氣與力量,他深吸口氣,將這些年拼湊起來的殘缺片段說了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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