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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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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院子裡的燈火,因為她的設定,自動亮了起來,但世界看來依然萬分黑暗。 他無法控制的追蹤著她坐的車,一直跟到路口最後一台監視器,她在最後一秒,抬頭看了監視器一眼。 他屏住了氣息,感覺她仿佛正看著他,知道他在看。一秒而已。 下一刹,她垂眼把頭轉了過去,不再看著他,也不再看著窗外。 胸口,扭絞著。 載著她的那輛車滑過,離去,消失,只如風般卷起路上的落葉片片。 殘破的落葉在空中翻飛,然後再次落定。 身後傳來敲門的聲音,他轉過身,看見那個先下車的男人,不知何時已上了樓,悄無聲息的來到身後,站在那敞開的門邊。 男人有著黑色略卷的發,高聳的鼻樑,微薄的唇,和一雙黑得看不見底的眼。 「你好,我是傑克。」男人走上前來,朝他伸出手,看著他說:「紅眼意外調查公司的調查員,我來代替烏娜。」 最後那一句,讓他心口一縮,他忽略男人伸出的那只手,繼續將手插在褲口袋裡,只看著那傢伙,用下巴點了一下她留下的筆記型電腦,面無表情的開口。 「我知道你是誰,你需要的東西在那裡,你可以把它帶出去,挑一個房間待著,隨便你要做什麼,但不要打擾我。」 傑克看著他,收回了停在半空中的大手,對他的冷漠,眼前的男人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與惱怒,只萬分識相的轉身彎腰拾起地板上那台仍在運作的筆記型電腦,將它闇上,轉身走了出去,甚至不忘幫他帶上了門。 屋子又陷入一片沉寂。 他轉過身,看著她空曠的房間。 她的東西本來就少得可憐,她沒有全都帶走,但留下來的,除了那台連結了她安裝的保全系統的筆電之外,都是可以隨時丟棄再買的東西。 我來代替烏娜。 那個男人這麼說。 他只是建議她請假幾天,只是幾天,讓這個月過去。 但她不會明白是為什麼,她只會知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對她啦哮,然後趕她走。 諷刺的是,連他自己也不確定出事的那天到底是哪一天,他只知道是在這個月,只知道每到這個月,他都無法控制自己。 他本來以為他可以,但情況不對,他知道不對。 上一次,他和旁人一起度過這個月,是十一年前,那一回,他差點害死別人。看著眼前空曠的房間,他突然明白,就算她不回來,也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他認得那個金發藍眼的男人,他知道那像夥清楚他的狀況,那男人是特別來帶她的,帶她走,確定她不會留在這裡,不會再回來和他在一起。 他知道,那男人不像韓武麒,也不是屠震,那傢伙會把一切都和她說,會告訴她,他有多危險,可以多暴力。 這一刻,他衝動的想叫電腦連線紅眼的主機,利用衛星再看她一眼,但那太瘋狂,而且沒有意義,還會被屠震或肯恩發現他做了什麼,所以他什麼也沒做,只抬起手,慢慢摘掉了隱形眼鏡。 他知道,對她來說,他才是那個王八蛋,就算她不回來,也是他活該。 夜,很深,好黑。 他試圖躺下,試著睡覺,卻睡不著,過去那方法多少會有點效果,但這次當他閉上眼,卻只看到那些可怕的畫面。 於是,只能縮坐在床上,睜著眼,瞪視著黑暗裡那亮著光的電子時鐘。 時間一秒一秒的在走著,每一秒,那分隔小時與分鐘的冒號就會消失再出現,消失又出現。 一秒,六十次,後面那個數字就會增加一位數。 十二點整。 還有一萬八千秒,那冒號再閃個一萬七千九百九十九次,天就會亮。 天總是會亮,事情沒有那麼困難,不會那麼困難。 他告訴自己,卻無法不覺得那電子鐘似乎越走越慢,慢得像是要停了下來,慢得讓他嘴唇發乾。 它當然還在走,沒有停下來,他才剛幫它換過電池,確定它會一直走下去。 但每一秒,都變得像永恆那麼長,而距離月底,還有八天。 他想回地下室跑步,但那裡變得太像惡夢裡的迷宮,他也不敢再去多看一眼那該死的方程式。 所以他下了床,在地板上做體能訓練,伏地挺身、前體支撐、仰臥起坐,他不斷重複那些單調枯燥的動作,榨出身體裡所有的汗水與力氣。 當他停下來時,他早已讓自己累到幾近麻痹,完全無法思考,甚至沒力氣爬回床上去。 趴在地板上,他躺在自己製造出來的汗水裡,感覺全身都像被浸泡在其中。窗外仍是黑的,漆黑無比。 幾點了? 他想著,想要看時間,卻無法動彈,只覺得整個人像是緩緩陷入了地板中,陷入他淌出的汗水泥塘裡。 汗水懸在他的眼睫,讓眼前的景物開始扭曲,變形。 一時間,有些驚慌,他眨了眨眼,他以為自己能很快速的眨眼,但那眨眼的動作卻很緩慢。 世界變暗,再亮起,變暗又亮起,然後再次變黑,變得很黑很黑,即便他睜大了眼,還是黑的。 下一秒,他發現他的臉貼在一個潮濕、濃稠且腥臭的泥塘中,液體帶著鐵銹的味道,而且有點誠。 那應該是汗,他的汗,但那不是汗。 是血。 在這時候還希望流血的主人沒有任何疾病,或許是種好笑的奢望? 這念頭無端冒了出來,讓他更加驚恐。 或許那是他自己的血。 他想著,感覺鼻腔裡也充滿了血,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突然間,人們奔跑叫囂著,咆哮和尖叫混在一起,在牆與牆之間撞擊迴響。他沒有爬起來,他繼續趴著,趴在地上,數著在牆面中回蕩的腳步聲與尖叫聲,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五個、四個、三個…… 那些人快忙完了,他必須爬起來,藏起來。 他的手被拉到脫臼了,他爬坐起身,利用牆壁,強行將它推回原來的位置。 那痛到不行,但他忍住了到口的叫喊。 他不能發出一點點聲音,一點點也不可以。 不知道為什麼,他記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但他知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 不,不是沒有出口。 有個人和他說有出口!他知道有!就在前面!一定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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