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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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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靠進他懷中,啞聲道:「那地方一片死寂,每個村落都悄無聲息,沒有雞犬、沒有牛羊,孩子餓得和皮包骨一樣,有能力走的人,早就走了,留下來的,不是病了,就是餓得奄奄一息……我經過一棟屋子,有個孩子看著我……他只是坐在那裡看著我,眼神空洞的讓我害怕……我走進去,發現……」 唐琳泣不成聲,卻仍斷斷續續的說下去。 亞當沒有阻止她,他知道她需要說出來。 她閉上眼,淚流滿面的說:「那孩子的母親躺在一旁地上,身上發出惡臭,她……早就死了……她病死不知道多少天,卻沒人處理……」 「詹姆士告訴我……我們應該要拍下那邊的狀況,多一篇報導,多多少少可以幫助他們。」她無力地搖著頭,淚水不斷滑落臉龐,「但是我……我辦不到……我就是沒有辦法拿起相機,透過鏡頭去看那些又病又餓、骨瘦如柴的孩子……我沒有辦法看鏡頭,沒有辦法按下快門……我從那裡逃走了,直到越過邊境,我都沒有再走下車過……」 她無法再說下去,埋頭在他懷裡啜泣。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擁著她,伸手到床頭櫃,拿來面紙給她,讓她哭。 外頭的雨勢漸漸停歇,趴在他腿上的喬可不知道她為什麼流淚,一臉不安的抬頭瞧著她,他知道自己的表情大概和那只狗一樣,大概是因為同病相憐的緣故,他遲疑了一下,伸出另一隻手,學她一樣揉揉那狗腦袋,代替唐琳安撫那只狗。 它和家裡那些杜賓犬不太一樣,那身狗毛比他想像中要軟,之前雖然必須帶它去散步,但非不到必要,他絕對不靠近它,通常都是牽著狗鏈盡力離它一尺遠。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只狗重新趴了下來,在他懷裡的小女人,情緒也漸漸緩和了下來。 「回來後,我曾經試著想再拿起相機,但每次一拿起它,我就會想到那些人,我沒有辦法再透過鏡頭去看。」她聲音沙啞,淒然的說上我知道自己沒辦法再做相同的工作,沒有多久,我就離職了……但我同樣無法想像自己去做別的工作,我拿不起它,又放不下,有時我真的覺得自己像個廢物一樣。」 亞當安靜的聽著地說話,這時才曉得為什麼她在年初時回來後,整個人會瘦成那樣,又為什麼老是神情悲傷的盯著那張非洲的草原相片發愣,甚至從此不再去碰那周遊列國的行李箱。 她在那裡失去了她的工作、她的熱情,包括她靈魂中的某個部分。 所以她的笑容變少了、她總是發愣、總是作惡夢,她也不再開心的慶視節日。 「你覺得內疚嗎?」他撫著她的肩頭,開口問。 「我……」她發紅的眼眶又蓄滿了淚。 「他們的情況並不是你造成的。」他抬手用拇指抹去她滑落臉龐的淚水。「那不是你的錯。」 「但是……」 她不安的張嘴,他的手指卻停在她唇上,沉聲道:「換做是其他人,恐怕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你不需要太過自責。何況相片雖然不是你拍的,你還是寫了那篇文章不是嗎?」 「你怎麼……」她有些困惑,「曉得?」 「我有訂環球,我看過那篇報導。」他撫著她的臉,「它非常的令人動容,引起了相當多人的注意,我相信那個國家的情況,會慢慢開始好轉的。」 「真的?」 「中國人有句話:『盡人事,聽天命』。」將她攬人懷中,亞當緩緩沉聲說:「我們是人,人本來就是不完美的,我們只能盡力去做。重要的是,你盡力了,那就夠了。」 唐琳一陣鼻酸,緊緊回抱著他,汲取他的力量和安慰,她好希望、好希望自己真的如他所說,有幫助到那個國家,和那些人…… 她睡著了,那只狗也是。 亞當靜靜擁著她躺在床上,他沒有嘗試趕那只狗出去,他只是兩眼視而不見的看著反映著樓下街燈昏黃光線的壁紙牆面。 那篇文章是L.T寫的。 他當時還覺得奇怪,為什麼文章是L.T寫的,相片卻不是L.T拍的,L.T在環球發表的東西一向圖文並茂,那篇報導卻放了另一人拍的相片。 他一向很欣賞L.T的東西,他知道L.T是女的,卻沒想到竟然是她。 那篇報導的文章令人動容,寫實的相片更是加深了那種感受,想到她曾身處於那樣的狀況下,他就沒來由地感到一陣驚慌。 說實在話,他該死的慶倖地平安回來了。 她太過年輕,又投入太多,無法從工作中抽離自己的情感,才會沒有辦法而對那樣殘酷的真實。 放在一旁桌上的筆記型電腦發出磁碟運轉的聲響,他回神,才想起自己寫到一半的程式,方才那一陣折騰,他一時間忘了關上電腦。 見她睡得熱,他小心翼翼的將她的手從自己身上拿下來,悄無聲息的下床,坐到椅子上將檔案存檔關機,一回頭,看見那睡在床上的狗醒了過來,抬起頭用烏黑發亮的大眼看著他,尾巴猛搖猛搖。 他對它做了個手勢,它聽話的跳下床,乖乖的在他打開門之後,走了出去。 亞當站在門口,才要關上門,卻看見擺在電視櫃旁邊的紙箱。 他握著門把,轉身看向躺在床上熟睡的女人。 她合上的雙眼微微紅腫,臉上仍有淚痕,即使在睡夢中,看來仍是哀傷不已。 他微微遲疑了一下,走上前替她拉好被子,輕柔的將她臉上的髮絲撥開,抹去她眼角的淚,才轉身走出去,帶上那扇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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