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白露歌 | 上頁 下頁 |
五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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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我現在是你家少爺祖師爺的客人,當然可以住在這地方。你若再想趕我走,那就是不顧你家少爺,和他祖師爺的面子。」 這男人,太過瞭解她,完完全全遠到了她的死穴。 白露瞪著他,粉唇微張,想開口辯駁,腦袋裡卻一片空白,然後他又在這時停下了腳步,回首看著她,露出倦累的表情,自嘲的笑道。 「放心,我不是來逮捕任何人的,我沒有要查案,我只是想好好睡一覺。」 她不相信他,卻也無法反對他。 這裡的主人是少爺,不是她。 我只是想好好睡一覺…… 他的聲音,在耳邊縈回,教心顫抖。 抿緊了唇,再無法看著那男人,白露垂下盯著他的眼,走過了他身邊。 她不懂他在想什麼。 說實話,她也不懂自己在做什麼。 那一夜,她回來後,怎樣也無法入睡,好不容易睡著,卻老夢到他進了房,擁著她入眠。 那些夢,無比纏綿。 但,那只是夢,醒來後,就無所蹤。 可她知道他在哪兒,清楚他在何方,曉得只要搭著船、渡過湖,就能看見他。 而那,比什麼都還難忍。 她不該讓自己有更多妄想,不該因為他回來了,就興起滿心的渴望,就任藏在心底的奢求,如春天初生的藤蔓,狂亂的長。 但—— 我不是回來查案的。 他說。 我只是想好好睡一覺。 他說。 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這麼說。 明知不應該,她卻不斷想,一直想。 他究竟回來做什麼? 回來,做什麼? 那日,過得萬般恍惚;那夜,當她回神,她已又坐上了船,回到了島上。 她不懂自己在做什麼,當她看見那座在霧中的島時,當她望見那微亮的燈火,當她踏上那座島,她真的不懂自己為何還坐上了船。 直到她看見了他。 她不該再見他,她不該在這裡,她應該托則人替了她為少爺送餐、打掃,可她無法抗拒看見他的渴望,無法不呼吸他的呼吸,無法不存在他的身旁。 她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如飛蛾撲火。 他和少爺在聊天,聊曾去過的地方,聊曾遇過的奇人,聊曾見過的怪病,聊兵書陣法,聊奇門遁甲。 她裝作不在乎他的存在,卻禁不住,一直看他,忍不住,總想靠近。 即便只是倒個茶,也好;縱然只是縮短一些距離,也行。 她拿少爺當藉口,替他倆倒茶,為他們添飯。 她一次又一次回到那島上,佯裝他只是個客人,就只是個客人—— 「你真可悲。」 短短四個字,驚得她回神,停下了切藥的動作。 那名喚阿澪的姑娘,不知何時晃到了廚房,因為她答應不會再逃跑和傷人,少爺給了她在島上行動的自由。 阿澪朝她走了過來,用那雙深幽的美目,瞅著她。 少爺交代過,別盯著她的眼,她那雙眼,會惑人。 所以白露沒理她,只垂著眼,繼續將手邊的藥材,切得又薄又細。 「我以為,受過了那些苦……」阿澪晃啊晃的,晃到了她身邊,半靠在灶臺上,輕言淺語的說:「你該知道,男人都是不可信的。」 「當年少爺撿我回來時,我也同你一般。」她將手中的藥材,切了一刀又一刀,將其切得薄透如紙。「可他顧著我,直到我好。」 「你好?哪兒好?」阿澪輕笑,「瞧你現在,在這兒為他做牛做馬的,是有哪兒好了?眼看再不久,就有官來逮,我若是你,早離開這兒,出去打自己的天下了。你有這雙種什麼活什麼的手,又懂經商之道,應天堂在你手裡,六年就成了大號,你自個兒出去開一間不成嗎?何苦在這兒為那男人作嫁?」 聞言,白露也不在意,只淡淡道:「白露的命,是少爺救回來的,若不懂得知恩圖報,那和畜生有什麼兩樣?」 這一句,教阿澪俏臉一寒,差點又要發作。 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況且她還有正事要做。 阿澪吸了口氣,將滿心的不爽強壓了下來,只擠出了微笑,再道:「喏,我瞧你家少爺,其實也不在乎他家藥堂是大是小,你搞大了,他怕也只嫌麻煩,不是嗎?」 這問題,命中紅心。 瞧白露握緊了刀柄,阿澪知自己提對了點,再接再厲的道。 「你有命案在身,留在這兒,不是只給你家少爺找事添亂?我在京裡,有幾間鋪子,你若真想報恩,同我一塊離開這兒,賺了錢再送回來,不是挺好?」 見她似已心動,阿澪更加湊上前來,柔聲哄著。 「要知道,到了京裡,人那麼多,誰也不識得誰,你說你是誰,那你就是誰,你該曉得,人若要改頭換面,也沒那麼難。」 白露緩緩再切下一刀,阿澪湊得更近了,靠在她耳畔,道:「屆時,你若想,也能正大光明的,和外頭那官爺在一起哪,是不?到那時,你不說,他不講,誰會知道你做的事?誰又曉得,你搞過的鬼?」 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心動了。 若哪天,能和他一起生活,多好?若哪夜,能自由的偎在他懷中,多好?她好想好想,和他一塊兒相守到老。 她是如此渴望,渴望到心都疼了起來。 可她清楚,她這一走,只會讓那些逮不著她的官爺,將事情全栽在少爺頭上。 她不能走。 不能。 深吸一口氣,她再下一刀,張嘴問那妖:「你知道,我現在切的是什麼嗎?」 阿澪不在意的瞥了一眼,「什麼?」 「少爺囑我,為你熬的藥。」 阿澪聞言一僵。 「我不能走,也不會走的。」白露抬起眼,瞅著她緊抿的唇,道:「少爺說你是妖,他明知你是妖,你知他為何還要帶你回來嗎?」 阿澪直起了身子,紅唇更冷,一聲不吭。 她見了,心更定。 「你曉得的,是吧?你既知事情是我做的,也該知他留你在這,是為你好。對他來說,人與妖,都是一樣的。人生了病,那是病人。妖生了病,那是病妖。只要是病,他都想知道,想治好。」 「我聽你在放屁!」她惱了,冷冷的吐出一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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