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白露歌 | 上頁 下頁


  她不相信他忘了,這傢伙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的,完全不打草稿。

  她輕揚嘴角,客氣的勾出一抹笑,但那雙美目裡,依然帶著戒慎。

  輕輕的,她往後退開,幾乎在收回手的那一剎,她很快垂手讓衣袖落了下來。

  「大爺您貴人多忘事,希望您還記得自己姓名。」

  「當然當然,敝姓蘇。」

  她等著他自報名諱,可那男人卻只坐起身,嘻皮笑臉的看著她。

  她拾首,等著,他卻還是瞧著她笑,她只得開口問。

  「蘇?」

  「蘇杭的蘇。」他張嘴補充,沒再讓沉默懸在空中,他悠哉悠哉的,竟念起詩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姑娘的名,可是二十四節氣中的白露?」

  「是。」

  「白露姑娘的爹娘真會取名。」他沖著她笑。

  一瞬間,她幾乎波瀾不興的眼,忽地湧現一抹複雜的情緒,但它一閃而逝,幾乎像是他的幻覺。

  她垂下了眼,只木然道:「白露沒有爹娘,這名,是少爺取的。」

  宋應天取的?

  男人愣了愣,還未及反應,已又有僕傭來喚她。

  白露垂首朝他行禮,客客氣氣的將那鳳凰如意令奉還給他,道:「少爺或再幾日就會回來,蘇爺既然是少爺客人,若有閒空,還請在此好好歇息養傷,有什麼需要,拉拉床頭這根繩就有僕傭會來,白露這就先行告退了。」

  他本還要再問她些事,但她沒有給他任何機會,話落便已起身。

  「藍藍。」她叫喚著那頭虎。

  白老虎站起身,搖著尾巴,跟在她身後。

  怕她戒心升得更高,他收回原先到口的疑問,目送著她從容優雅的移動著,帶著那頭藍眼白老虎,消失在門外。

  前些日子醒來,初見她時,他還以為她只是個年輕的丫鬟,當然他很快就發現他錯了,她挽著出嫁婦人才挽的髮髻,那沉穩的應對與談吐更非年輕姑娘會有,雖然她衣著不是非常華貴,但其身段和姿態,一舉一動,都像幅畫,那是打小便根深柢固養在骨子裡的儀態,絕非尋常人家教養出來的姑娘。

  奇怪的是,她雖然挽著婦人的髻,可這兒卻人人都喚她姑娘,他假裝昏迷的這些日子,也不曾聽到旁人提及她的夫婿。

  和一般婦道人家比起來,她冷靜許多,他從不曾聽她對誰大呼小叫,也不曾見她笑過,更不曾見她惱火,即便遇到不快的事,她也不生氣咒駡。

  可縱然她從頭到腳都冷得像北大荒的冰雪,他們卻全都很敬重她,對她的指示言聽計從。

  白露嗎?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宋應天已經出門個把月了,而根據他這兩日偷聽到的對話,宋家夫婦半月前也一塊出門去揚州探親。

  也就是說,過去這個月,她就是宋家的當家主事者,但她是那個人嗎?

  他希望不是,再怎麼說,她確實救了他一條命。

  坐在床邊,他將那鳥牌隨手扔到了枕邊,蹺起了二郎腿,支著下巴搔著後腦勺想著。

  接下來,他只需要再多幾天時間,和住在這裡的人混熟一點,打聽打聽點消息便是,不過現下嘛……

  他的肚子咕嚕的響了一聲,他咧嘴一笑,抓起一旁的衣衫套上,半點也不客氣的就伸手去拉那位在床邊綁著穗的黃繩。

  遠處,傳來鈴鐺的輕響,不一會兒,很快有丫鬟推門而進。

  「大爺,有事嗎?」

  他綁好了衣帶,笑彎了眼,摸著肚子道:「是這樣的,我餓了,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可以果腹的東西?」

  「當然有,白露姑娘已經吩咐了廚房,一會兒就會有人送上膳食過來了。」

  聞言,他再一怔,驀然再笑。

  那女人,好樣的啊,事事顧到了周全,即便明知他可能是胡謅的,也把禮數做足嗎?

  看來,她真的不是好與的角色啊。

  「大爺,您還有事吩咐嗎?」

  他回神,瞧著那丫頭,猛地從床上跳了起來,伸了伸懶腰,露齒再笑,道:「事實上,我餓到等不及啦,你告訴我廚房往哪走,我自己去便行啦,甭叫人送餐來了。」

  「咦?可是姑娘吩咐——」

  「沒事的,大夥兒忙活著呢,我走幾步路死不了的,活動下筋骨才好得快啊。」他打趣的朝她眨了眨眼睛,幾個大步就走出了被丫鬟打開的門房:「走這兒是吧?我聞到香味了。」

  雖然嘴裡問了問題,他可沒等對方回答。

  「大爺——大爺——」

  小丫鬟驚慌的跟在他身後,他熟門熟路的就往前走,沒兩下就轉得不見人影了。

  晃出內院門廊,他先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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