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白露歌 | 上頁 下頁


  無論究竟是何原因,他總算是安靜下來了。

  她繼續完成縫到一半的傷口,昨夜他因為高燒與夢魘掙扎著,扯裂了他腰上的刀傷,那道傷因為泡過湖水,又被他自己這般折騰,已經再次發炎出現了潰爛的狀態。

  她一直到早上有空過來查看時才發現,當時他腰傷的情況慘不忍睹,就連她看了也不由得臉色微變。

  她承認,她不該讓他自己一個人在這裡的,她沒想到他的狀況這麼糟。

  重新清洗縫好他的傷口,她小心替他上藥,再以紗布固定。

  他又在作惡夢了,她可以從他緊握的雙拳、全身繃緊的肌肉、頸上暴起的青筋察覺,汗水點點滴滴的從他黝黑的皮膚上滲出,滑落。

  她在水盆裡洗淨雙手,拿起一旁乾淨的布巾,替他擦去身上的汗水。

  那讓他好了一些,但只是好一點點。

  他有一副肌肉健壯但一點也不美麗的身體,一條條醜惡的刀疤,橫陳在他身上,手腳、胸腹、背肌。

  太多了。

  雖然多數都是舊傷,但這些傷疤的數量太超過,超過一般士兵或強盜身上該有的數量。

  它們都不是致命傷,但每一刀都會讓人痛不欲生。

  有個人,或者有些人,曾經狠狠的折磨過他,試圖讓他生不如死。

  她很清楚,一個人要被綁著、箝制住了,才會任另一個人,對自身造成如此多的傷害。

  如果要死,我寧願死在你手裡……

  他沙啞的聲音,回蕩在耳邊。

  她看著那個陷入昏迷的男人,懷疑他曾經歷過什麼,才會有這樣的念頭,才會在快死時,還能露出那樣的笑容?

  蓬鬆的毛髮,刷過她的腿側,她回神,看見藍藍就在床邊。

  它餓了,正用那一雙水汪汪的藍眼看著她。

  她伸手搔搔它頸上的白毛,然後起身開了門,讓它離開這裡去廚房覓食,反正照這情況看來,這裡暫時也不需要它,那傢伙此時此刻只剩下半條命,是不可能從床上爬起來做任何事的。

  回到了床邊,她看著那個傷痕累累的男人。

  其實他若死了,對她來說會比較方便,沒有人會再追問什麼,沒有人會試圖多做些什麼。

  可是,他是一個人,一個需要幫助的人。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沒有人清楚他從何而來,要去何處。如果他死了,恐怕也沒有人會傷心。

  她只要走出去,同昨夜一般,留他一人。

  但,此情此景,如此熟悉。

  秋風悄悄又起,恰如那年那月……

  遲疑了半晌,她還是在床邊坐了下來,拿起布巾,繼續替他擦拭身上及臉上的汗水。

  窗外,露珠懸在草葉上,剔透如水晶一般。

  他可以看見在那顆水珠裡,世界是上下顛倒相反的。

  天亮了,剛過卯時吧,風中帶著些許濕氣,果然是因為就在湖畔吧?

  洞庭,是個好地方啊。

  懶懶的,他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幾乎在同時,那只窩在他腳邊的大白虎,也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男人露出微笑,伸出完好無缺的手,替它抓了抓背。

  這傢伙可愛人替它搔養了,特別是它自己抓不太到的地方。

  驀地,它耳朵豎了起來,他跟著警覺,幾乎在下一剎,也聽見了那聲響。

  遠處,有腳步聲,朝此而來。

  他收回了手,飛快倒回床上,閉上了眼,不忘將被子給拉好。

  衣裙摩擦移動著,發出憲率的聲響,來人推開了門,又把門給合上,將水盆放到了床榻旁的木架上。

  大白虎移動著身子,乖乖讓開床邊的位置。

  為了方便處理他的傷口,那姑娘坐上了床。

  他感覺到她小心翼翼的替他拆開了腰上的紗布,小心用燒過放冷的清水洗去其上的傷藥。

  她動作很溫柔,不曾弄痛他。

  另一個腳步聲傳來,輕敲了兩下門。

  「進來。」她開口,手下未停。

  來人開門,關門,來到屋裡,卻停在三尺遠外,問:「姑娘,水車師傅送了水車的尺寸和設計圖來了。」

  「知道了,先擱著,我一會兒看。」

  「是。」

  「還有什麼事?」

  「前廳來了山東的藥商,想同咱們進藥。」

  「哪間藥商?」

  「陽生行。」

  「告訴對方我很忙,兩天后才有空,先招待他到城裡的悅來客棧住兩晚。」

  「是,我立刻去安排。」

  人走了又有一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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