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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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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主呢?」青蓮看見連護衛一人坐在賞荷亭中,便走過去問他。 「草場裡去了。」連護衛歎了口氣,「莊主硬是不肯讓我跟上前。」 青蓮聞言又紅了眼眶,「夫人變成那樣,莊主也魂不守舍的,這可怎麼辦才好?昨兒個又有一個大夫被嚇跑了。這大夫請了無數,道士也請了不少,就沒一個止得住夫人的血……」 「別……再難過了。」他不甚自在地拍了拍青蓮的背,「夫人的血也不見流出來,應是無大礙。莊主心裡雖不好受,但莊內莊外的事他樣樣打理清楚了。我相信莊主一定能挺過去的!」 「是啊……說不定,過一陣子就會好起來……只是,我每回瞧見夫人一動不動地浮在床上,而莊主總是在門口徘徊老半天也不敢進去的樣子,叫是難受…… 「我相信莊主,莊主不會倒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連護衛拍著她的背,輕聲地安撫著。心裡也不敢有太大的把握。如果莊主真的沒事,為什麼每天下午總要一個到草場上待一個時辰?不止莊主,三夫人到現在還躺在床上半醒半睡,而三爺只會跪在床頭小聲地哭;二爺為分擔莊主的事,也忙得焦頭爛額;四爺又還沒回…… 這「亂」,可有終止的一天哪?! 一碧萬頃的夏季牧場上,馳風載著它的主人以雷霆萬均的氣勢馳騁飛奔。一身胡服的陸文拓玩命似的提高馬速,想借著刺人的利風甩掉心頭的煩悶。 直到馳風已不悅地嘶鳴,他才在湖邊放緩了馬步。陸文拓伸手輕撫著馳風的鬃毛,隨即利落地翻身下馬。他走到湖邊捧了幾捧淨水洗臉,之後脫下皮靴,仰躺在湖邊歇一口氣。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害怕安靜,也不敢休息。但無處不在的回憶逼得無處可邇,只得奔離那個處處回蕩著她的歡聲笑語的地方。他不敢多想,不敢多看,怕一深思下去,所有的武裝就此崩解。他不能垮。他背負著皇上的信賴,背負著青日山莊數以千計口人的生計,他根本沒有權力兒女情長…… 只有現在,也只有現在,當他一個人的時候,他才能小小地放任「陸文拓」而不是「莊主」的身份念戀地回想妻子的種種。 浮在床上的那個幻影不是他的盈兒!他也從不認為是!每當看見「她」,他的心底就湧出無盡的痛楚!是誰說的—— 「我愛你,我看到你,便想觸摸你,碰到你的衣角,會想將你抱在懷裡;抱著你,就會想吻你,親吻之後,還會不自禁的要更近更多……」 可是,那個口口聲聲說愛他,會乖乖等他回家的小女人此時竟毫不負責任地成為一個幻影,自個兒躺在床上!難道她不知道,他愛她,他想碰她。他想把她摟在懷裡嗎?!是誰說『你有我,你不寂寞。不論你說什麼,我都會聽,會認真的聽。」的?!那她人呢?她在哪兒?他不止寂寞,他的心還很痛!他很累,很力不從心,很……想她…… 陸文拓眨著溫潤的眼,茫然地看著湛藍的天空,馳風像是知曉他悲傷似的輕輕摩蹭著他的頭。 「騙子……」他哽咽地坐起身,捧了把水就往臉上猛撲,「騙子!騙子!騙子!……我好恨你!好恨你!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為什麼……」 他失神地跪坐在地上,臉上濕淋淋的,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湖水,他像個迷失了歸途的孩子,茫茫然地望著天際。身旁的馳風溫馴地頂了頂他的肩際,提醒他時辰已經到了。 該走了,該回莊了。 他搖了搖混沌的頭。一把抹淨臉上的水珠,又回到了那個少言寡語的自己。他站起身,迅速上馬,策鞭離去。 第十章 在經歷了起先的舉足無措到記起了一年中的事,方儀開始沉澱思緒。 她想回去!她要回去!不是因為那裡有多麼好,而是她放不下深愛的人。到今天她才終於明白,原來並不是上天待她不公,也不是環境的冷漠使得自己找不到溫暖的去處,而是因為她的心。若有一顆冷落的心,無論在哪裡,永遠也無法幸福。而愛人的心,卻能點石成金,即使再苦再累,也能每天信心百倍、朝氣勃勃。以前聽人說「金錢買不來快樂與愛情」只覺好笑,也是,沒有金錢還談什麼「快樂」與「愛情」?但她現在知道了,金錢只能買來安適,而無法買來「幸福」。 袁至涵一進房,就看見方儀逕自坐在書桌前溫柔地笑著。他不禁也跟著笑了起來,「在想什麼?」他坐上床沿問她。 「在想,如何回到我的夢裡。」她巧妙一笑。 「夢裡,」他蹙眉,「有那麼好嗎?」 她搖了搖頭,「不,不是很好。我總是想,在這裡,我沒有親人關心,但在那裡有疼我的父母;在這裡我沒有朋友,但那裡我有一大群的『自己人』;在這裡我諸事不順,但在那裡我求仁得仁;在這裡我不會愛人……但在那裡,有我深愛的人。」她直視他,「那個男人不是很帥,卻氣宇軒昂;不是很溫柔,卻寵我疼我。第一次,我知道自己也會愛人。原來以為,那裡是老天爺賜於我的重生地,這才發覺,那只是我有心的結果。親人關心我、朋友信服我、丈夫愛憐我,並不是上天奉送於我手中的,而是我自己爭取來的。令我會想要去爭取的原因只有一個——我愛他。那裡不是天堂,只是我的心之所屬。」她無視于袁至涵的落寞,一徑淺笑。 「方儀,我覺得你不應該再逃避現實了。」 他艱澀地開口,「別再管什麼『夢』了!你應該將它遺忘掉!人生路還很……」 「至涵,」她打斷他,「如果哪天你發現我不見了或是死了,或是成了植物人,請不要難過,那是我回到屬於我的世界去了。我希望你過得好,再次去愛一個人。不要當一個不懂『愛』的可憐人。」 「方儀!」他失控地站起身,「我不允許你做傻事!夠了!都夠了!別再提你的夢了!別再逃避現實!你是方儀!不是夢裡的那個人!你不要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什麼『再去愛一個人』!我愛的是你!」他猛地抱住地,「一直一直最愛你!求你,為我正視生命!別再嚇我了!」 「我言盡於此。」她推開他,「只能祝你幸福。而我,也要去找我的幸福。」 「方儀!」 「龍紋戒,能讓我帶走嗎?」她輕聲問。 「方儀!你又要去哪兒?!戒指送了你,當然歸你,想去想留都由你做主。但你又想幹什麼?這次我一定不放你走!」 「謝謝你的戒指,它應該是我回去的關鍵。」她捧起眼前這張滿溢慌亂的臉,心想:文拓就從不會這麼慌神。 「我是自由的。只要我願意,天涯海角,你永遠找不到我。」她說完,毫不留戀地步出房門,徒留袁至涵失神地立於原地。 她不信神,從不信神。但她相信有些事是至今仍無法解釋的。她知道自己是在玩一個賭局,賭贏了,她會擁有整個世界,賭輸了,她會傾家蕩產、一無所有。 然而當她一睜開眼看到了熟悉的橫樑時,她便知道一向賭運不好的自己贏了此生最大的一局。 她回來了!她回來了! 這兒是望嵩閣!是她的家!她拼命咬著自己下唇,才沒讓驚喜的哭聲逸出喉嚨。 半晌之後,她才隱隱覺著有些不對勁。天仍亮著,怎麼外頭一個護衛也沒有?想到可能是有些自己不知的小變動存在,她才安下點心。無所謂,「人」回來了,一切都好辦了! 強忍著些許的不適,她推開瞭望嵩閣的門,卻發現四廊亭台全空無一人。埋下疑惑,她往枕寒樓的方向走去,心想:這時文拓應該在對賬吧? 走了一段路,她才終於發覺,整個北院都是一片死寂。到底是怎麼了?她不在時發生了什麼事嗎?臨走前的回憶刹時閃人腦海,莫不是……青日山莊已被洗劫一空?也不是呀!一磚一瓦都完好無損,不像受了災禍。哎呀!先找著人再說,胡思亂想也是白搭。正想著,她就看到了守在枕寒樓外的張總管。那張正經八百的蒼老面容此時看來令她不禁鼻頭一酸,「張總管。」 「夫……夫人?夫人!」張總管驚訝得倒退了幾步,片刻才回過神來,「夫人醒了?真是……太好了!」他忽地老淚縱橫起來,「幸好夫人沒事,幸好……不然莊主的心也跟著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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