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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三弟!你怎麼了?我是二哥正風啊!」他向前跨出幾步,又不敢再動,「三弟,北院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會在這?!」

  「二……弟?」他似男似女的清悅聲音聽來像無辜的孩子。陸治憨憨一笑,偏著頭在想些什麼。不一會兒,他睜著一雙純真的眸子又笑開了,「你是二哥!」

  那樣美麗惑人的笑,出現在一張佈滿血痕的臉上,無不讓人膽寒!

  「那麼……我又是……」陸治眯起眼,扔下手中的劍,抱著頭蹲了下來,「我是……」

  「三弟三弟,你這是……」陸正風完全搞不清楚狀況,「要是大哥在就好了!」

  「大哥?」陸治像是回了點神,眼不再那麼飄渺無神,可當他一觸及這滿地破碎的肉體時,立刻就像崩潰了般,跪倒在地上抱頭尖叫起來。

  「三弟!」陸正風覺得自己都已快失控了,他強自冷靜地面對家僕們,「你們都是青日山莊的人,更是跟我多年征戰沙場的心腹。今日之事,我希望所有人都當作沒有發生過,若有半點洩漏,就是公然與青日山莊為敵!現在,去取來布袋和鏟子,收拾殘局!」

  「是!」眾人齊應。

  當陸文拓收到飛鴿傳書後快馬加鞭趕回山莊,已是兩日後的深夜了。

  「盈兒呢!」他一進大廳,連氣也沒喘,抓著張總管的衣領便問,「她怎麼樣了?傷了哪裡?!」

  「莊、莊主!」張總管快被他大力的手柄給勒死了,「沒有大礙,只傷了一隻手臂,只是……」

  陸文拓聞言立即往望嵩閣奔去,連話也不待替他等門的張總管說完。

  他一進北院,就見青蓮及春、夏、秋、冬五人一字排開地跪在嵩閣門前。一見到他,五人就開始邊哭邊磕頭。

  「莊主!都怪奴婢不好,夜晚來了賊人也不知道!奴婢知錯了!都怪奴婢醒死了,才害夫人受了傷……」青蓮邊哭邊說。

  「夫人怎麼了?傷得很重?」他懸著心問。

  「沒,只劃傷了手臂……可是……」

  陸文拓已先一步沖進了屋內,當他看見那個靜靜躺在床上的人兒時,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氣。

  「真是,青蓮那丫頭恁是不會照顧人,怎地被子攤在身下,身上不蓋東西呢?」他好笑地走近妻子,想幫她把墊在身下的被子扯出來蓋好。

  他伸出的手驀地頓住。

  不細看便難以發現,官若盈的整個身體都隔離床榻半寸高左右,換句話說,她是浮在空中的!他想看清楚地更湊近她,這才又見她置於內側的左手仍在流血,指間一粒東西正發出淡藍的光,淺淺地包裹住她的周身。

  見她流血,他不再猶豫地想為她止血。可是指尖才觸到她的皮膚,卻著了魔似的穿過她的身體,陷入了柔軟的被褥。

  他瞪大了眼,退開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那微微起伏的胸膛,那淺凸的小腹,明明她是個活物啊!為何會碰觸不到?!

  他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腿一軟,眼前一黑,跌在了地上。

  又是頭痛,一種在昏沉中的隱痛。四周一片寧靜,她試圖伸出沉重的手去抓住什麼,卻只是徒勞。

  哢嗒!是開門聲。然後有人在她的耳邊呼喚著什麼。好吵!不知她頭痛嗎?真討厭!她動了動濃密的睫毛。嘟起小嘴,正想睜開眼後教訓一下是哪個該死的奴才敢鬧她!

  一道刺眼的光線掠過眼底,她反抗地眯起眼。待到適應了,才看清了雪白的天花板。

  「這……是哪裡?」一出聲才發現嗓子啞得不行,她轉過頭,看到了床頭那張淚痕交錯的俊臉。這人——好眼熟,「至涵?」她本能地叫他。

  袁至涵微張著薄唇,任淚水肆流。他怕一出聲,就打破了這神聖的一刻。一年!他坐在這張椅子上近一年,怎麼也料不到那雙明眸竟睜開得如此突然。

  「至涵,你哭什麼?」她本能地又戴上了柔善的面具。

  「沒……」他哽咽,伸手輕觸她的臉。

  「我感覺睡了好久,做了個很美的夢哦!」她趴進他懷裡。

  「夢到了什麼?」他溫柔地環住她。

  「就是……」話到嘴邊,卻就是接不下去了,「哎呀,忘了耶!」心情有些沉重了。

  「沒關係,想到了再告訴我。」他滿足地吻她,「方儀,我們回家吧!這次無論你再怎麼堅定,我都不會放你走了!」

  方儀?不對嘛!她不是這個名字!那她要叫什麼?是的,她叫方儀,抱著她的這個人是她男朋友。一切不是很正常嗎?她離家出走,之後昏倒,然後在這兒。回家?回哪裡?

  她一怔,掙脫了他的懷抱跑到窗前。

  不對!大大的不對!這兒的一切都令她不適!她不應該在這裡,不應該叫方儀,不應該……

  「方儀!怎麼了?又頭痛了嗎?」袁至涵急忙上前抱住她。

  該死的!不對!不是這個味道!摟著她的胸膛不該是這種味道!她慌亂地一把推開他,焦躁地在病房中走來走去。

  這兒的環境,這兒的空氣,令她內心深處沸騰著不悅。感覺就像是一塊圓板卡在了方框裡,旋到哪個方向都是不契合的!

  「方儀!你別嚇我!」袁至涵想伸手抱她,卻又被她甩開,只得扯開嗓門大喊:「醫生!醫生!207號的病人醒了!快來人!」

  可方儀仍是不斷地在房中繞著圈圈走來走去。她遺漏了什麼?她一定丟了什麼!否則為什麼心這麼空,鼻頭這麼酸?

  直到醫生護士進來給她注射了鎮靜劑,她才軟軟地倒了下來。在失去意識前,胸口那種空虛與寂寞,仍吞噬著她的思緒。

  因為情緒的不穩定,使方儀又留院觀察了一個月,但仍是不見好轉。

  袁至涵立於病房門口,抹去一臉的疲憊,深吸口氣再掛上微笑,才伸手擰開門把。他不想讓她看見他的力不從心。他不知道方儀「夢」到了什麼,也不想知道。但她在夜裡的夢話和白天的反常卻令他交瘁不堪。可那一分不確定,已漸漸襲上了心頭——她會離開他嗎?不!好不容易盼到她醒來,他絕不放手!絕不!

  一進門,他就看見方儀眼神空洞地坐在床上發呆。

  他放輕了腳步,坐在床頭看她,「方儀,在想什麼?我帶來了你一直想看的《後漢書》,還有新鮮的芒果哦!不過放在醫務室了,你想要的話,我待會兒就去拿來。」

  她搖了搖頭,片刻才嘶啞地道:「總是有些片斷,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我想要找些什麼,卻總像在迷霧中轉圈,抓不到頭緒。一面又一面的牆堵在我的面前,我不停地跑、不停地找,卻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開門的鑰匙……我好累,累到不想說話、不想動、不想看。不想思考。可是又不得不去想……」她垂下頭,小聲地哭,「我不想再待在這裡了!不對!這兒的一切都不對!名字、地點……該死的!我想回家……我不要鋼琴、不要『方儀』、不要……我要回家!我要回到……」一個名字幾乎脫口而出,卻還是卡住了聲音,胸膛中的空虛感立刻將她緊緊鉗住,使她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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