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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靈兒不停地跑,不停地追,好幾次被人撞倒,她爬起來又繼續跑。

  可年幼的她,又怎麼追得過輕跑中的快馬呢?當他終於在她的視線中漸漸消失,她抑制不住喉間的酸澀,「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

  「爹爹!爹爹!」她伸出小手,更加拼命地往前奔跑。她剛才離他那麼近呀!只差一點就可以被他抱起,只差一點就可以叫他一聲「爹爹」!好想見他!她想了那麼久!她不要眼睜睜地看他走掉!她要爹爹!

  喧囂的鼓聲人聲將她的呼喚蓋過,擁擠的人群將她的視線遮住,她不停地叫、不停地跑,直到整個官隊都已遠遠消失。

  「爹——」她的喉嚨已經哭啞,淚水縱橫交錯地佈滿了整張娟秀的小臉。

  「靈兒!」韓紫瀟一找到她便一把將摔得髒兮兮的女兒抱在懷裡。

  她拼命地掙扎、踢打,聲嘶力竭地尖聲叫著 「爹爹」,兩隻小手不住地向前揮舞。

  「靈兒!」韓紫瀟必須要盡全力才能抱住完全失控的小女兒。

  「不要!爹爹——」

  「爹、爹爹。」

  哭累了在娘親懷中熟睡的靈兒夢吃一聲後換了個姿勢,繼續睡去。

  倚在床頭的韓紫瀟輕撫著女兒的發,無言地看著坐在床沿的韓問天。

  「我今日打聽過了,林樺……並未成婚。」他沉聲道。

  「是嗎?」她胸口一痛,差點又紅了眼眶。他沒有娶公主!他竟沒有!他那麼堅持!那她這些年對他又是何等的殘酷?!

  「靈兒……居然那麼想要爹。」韓問天伸出粗糙的大掌,輕撫著孫女的臉蛋,「我們忽略她太多了。」

  韓紫瀟逕自沉默。

  是緣,還是上蒼給她的懲罰?讓她今天又遇見他,讓她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他們那麼近,他就在她身後,從她手中取走了玉梳蓖,卻沒認出她來!他是沒認出,而不是假裝沒看見,她知道。

  她也知道,他變了好多。那人竟叫他「林將軍」?!這五年多來,他到底是怎麼過的?!

  「要回去找他嗎?」

  「我這樣……還有什麼資格回去找他?」她沙啞道:「我在他最需要我時離開了他!我甚至帶走了他那麼寶貝的孩子!」

  「是爹的錯。」韓問天別開臉道:「是爹的一廂情願害了你們。」

  她緩緩地搖頭,「是我,都是我!自以為是的是我!」

  「那孩子,」他愛憐地看著熟睡的孫女,「或許一直在等你們。」

  「希望不是。」她竟寧可他負她,也不要他在這些年中一直對她念念不忘!至少,她還有靈兒,而他孑然一身,又是怎樣漫長而孤寂的煎熬?!

  「如果他現在還需要你們呢?」

  韓紫瀟一抬頭,看見的是父親含淚的微笑,包含著歉疚與疼惜的笑。

  「你已錯過一次了。這回,讓他來選擇,我們都失去了判斷的資格,不是嗎?」韓問天說完後,便幽幽地轉身離去。

  讓他來選擇?

  她自嘲一笑,彈手揮熄了燈盞,閉上眼躺下。

  黑暗中,另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卻悄悄睜開了。

  那天在市集上遇見的,果然是林樺。他要務在身,只在杭州停留了一天便趕往別處了。雖只一天,但他俊美非凡的氣度已深入民心,再加上戰功顯赫,他的事早已成為杭州街頭巷尾的熱門話題了。諸如十八歲便拒了皇家親事,還有現在公主雖嫁,卻仍三天兩頭往將軍府跑等等,此類私事是傳得最火的。

  韓家自然也有所耳聞,但誰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靈兒常常會問:「娘,將軍很厲害嗎?」

  「嗯。很厲害。」她這麼說。

  「那爹爹的武功不是很棒?」

  「你爹的文采更好。」她也常這樣笑著告訴小女兒。

  「文武雙全?」

  「文武雙全。」

  靈兒垂著小腦袋靜了一陣,不一會兒又開始喚她,「娘。」

  「嗯?」

  「靈兒……可不可以見爹爹一面?只見一面!不會讓爹爹發現靈兒的!靈兒保證不像上次那般胡鬧了!」靈兒怕她不答應,急急地強調。

  「傻孩子!」她心疼地抱住女兒,「靈兒沒有胡鬧,是娘的錯!」若不是她的一念之差,靈兒原可以更幸福的!她的父親是那麼疼她呀!

  為了靈兒,她至少該試一回!即使……會傷及她那愚昧的尊嚴!

  「來年開春,娘帶你回家。」事到如今,她想賭一賭!至少不會再有遺憾!

  「家?靈兒還有個家嗎?在哪兒呀?」

  「東京。」

  第九章

  三年前,林樺率領的步兵抗遼有功,皇上便賜了一座府邸給他,自此以後林樺官運亨通,備受寵信。

  鳳公主于兩年前招了駙馬,是一位高官的獨子,長得也算俊秀,但她卻經常肆無忌憚地往將軍府跑,儘管他並不怎麼搭理她。

  這幾年來,林尚書與林樺的關係一直不好,走動也少,多是惠娘在其中串著,一年才得以見上二三次面。

  林樺從沒對父親說出一個「恨」字。但由他越來越冷漠的臉,任誰也可以知道,他是怨懟的。

  韓紫瀟的離開,使得他隱埋在心底的另一種性格飛速地成長。他學會了決絕,學會了獨善其身,更學會了如何依靠自己。他原本無瑕的身體因為多年的征戰而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幾次死裡逃生,每當失去求生意志時,他就會想起韓紫瀟和他們的孩子。他還不能死!他還想留著這條命見見她們,對她們說一句「對不起」。所以他活到了今天,「將軍」的名號對他是一種侮辱,他厭惡做血腥暴力的事,但他別無選擇,他已找不到一個可以讓他任性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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