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顏 > 挽香月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爺,別氣了。為一個下人氣壞身子,不值。」雖然有些難堪,但是仍然掩不住對心上人的關切,青雙來到鳳雁北身邊,將他摟進懷中,溫柔地安撫。

  鳳雁北臉上浮起不耐,一把推開她,「下去。怎麼,連你也不聽話了?」他厭惡未經他允許的碰觸,那讓他有殺人的欲望。

  青雙被推得連退了好幾步,不敢相信前一刻還溫柔多情的男人會突然如此冷漠。只道他心情不好,還待上前安慰,「爺……」

  「要麼現在離開。要麼就給我滾出王府。」鳳雁北看著軒閣外的一湖碧波,冷漠地打斷她。

  青雙聽出了他語氣中的認真,心口一緊,不明白他怎麼能夠無情至斯,那麼開始的熱情又算什麼?咬住下唇,她忍住欲脫口而出的哽咽,落寞地退了出去。

  屋外,烈日如火,兩個罪魁禍首耷拉著腦袋,再沒了開始的高傲。青雙的眼被明亮的陽光照得有些眩,閉了閉,她才看清那個跪在太陽底下的女子。

  他生那麼大的氣,難道只是這下人沒有及時應他的緣故嗎?

  這個時候,她才注意到女子與其他侍女不同的地方。無論是穿著,還是容貌上,都不像一個能在他身邊侍伺的人。為何會出現這樣的紕漏?青雙不由疑惑地看向那兩個垂首而站的侍女,卻無法問出來。只因她清楚地知道,她們根本不將她放在眼裡。

  留戀地回頭,視線卻被落下的竹簾遮擋住,她失望地歎了口氣。想要留在他身邊,就必須得學會委屈自己。她早就看明白了這一點。

  聽到那遠去的腳步聲,鳳雁北這才起身,悄然步至竹簾後,透過其間的縫隙看向跪在地上的女人,臉色陰沉之極。

  他是故意的。故意叫她等在外面聽他和青雙在一起的聲音,故意在她面前挑引青雙,只是為了讓她知道,她於他並不重要。但是他沒有料到,自己會失控。因為她的無動於衷,還有那輕摸著手環的專注。

  現在想來他仍怒氣難平。

  那個手環……鳳雁北頓了下,突然掀簾而出,在雪琴綠荑兩人驚恐的眼神中大步走下臺階,來到香桂面前。

  「右手伸出來。」他沉聲命令被太陽曬得臉色紅透一直在不停冒汗的女人。他記起了一件事,那個手環,他和她在離開地牢之前就有看到她那樣出神地撫摩過。看她寶貝的樣子,恐怕是、恐怕是哪個窮酸的男人送的。

  香桂被烤得有些昏,也沒多想,依言伸出右手。下一刻,那隨了她近一年的燈草芯手環已被鳳雁北一把扯下,在他手中變成數段。

  「這是什麼破爛玩意兒,也往身上戴。」

  輕呼一聲,眼睜睜看著他莫名其妙的行為,她已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燈草芯的碎段被他撒向空中隨風而散,她的肩無力地垮下。

  沒有了。

  那東西不值什麼。不值什麼的……香桂對自己說,垂下頭,看著地下白晃晃的石板,有些失神。就跟她一樣,可以輕易地被人毀掉,過後連點痕跡也不留下。

  她那接近無聲的抗議讓鳳雁北更加怒火中燒,憤然一腳踢向她心窩,然後甩袖而去,兩個侍女一頭霧水地看了眼被踢得在地上滾了一圈又爬起來跪著的香桂,趕緊跟著也離開了聽濤小榭。

  直到人皆無蹤,香桂方咬著牙,揪著胸口疼痛地彎下腰,不值錢的淚水悄無聲息地滴落石縫間。

  曾經,她以為自己起碼還是一個人,即使再低微卑賤。現在,才明白,她一直高看了自己。

  南方的太陽很烈,風吹在身上,也是熱的,但是沒有帶著沙子。南方確實有很好看的柳樹,還有很多很好看的人。南方的人很講究。

  以前,在西北的時候,她把夢中的江南當成天上一般的地方。只是這天上,又怎是她配想往的地方?那天上的月亮,又怎是她親近得了的高貴?

  阿玉……喉嚨一甜,香桂嗆咳了下,哇地噴出一口腥紅的血。這世上,只有一個人真心待她,即使會占她的小便宜,會罵她傻子,可是只有阿玉會當她是人看。

  風住了,悶熱的空氣夾著血的腥味,中人欲嘔。

  香桂茫然看著地上很快乾涸的血漬,想著一些人,一些事,那些像發生在前世的……不是念想,只是單純地回憶。

  人偶爾總會回憶一下,即使那些回憶並沒有什麼值得回憶之處。

  什麼時候暈過去的,香桂已然記不起來。等醒來,已夜涼如水。

  風中有晚香玉的香氣,有蟲鳴蛙唱。但沒有人聲,顯然都忘記她了。腿完全失去了知覺,挪動一下都是困難。

  歎了口氣。她勉強支撐起上身,抬眼,赫然發現廊下有人。

  披著白袍,散著發,赤著腳的鳳雁北。他單膝屈起倚坐在廊下石階上,手執一壺,正在獨自飲醉。銀白的月光照著他額間鮮紅的眉心痣,竟是別樣嬌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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