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顏 > 挽香月 | 上頁 下頁


  畢竟明天的事,誰也說不清楚,她眼下只能答應,再不能做更多了。

  香桂和香玉二人怎麼也想不到,還沒等見到莫商,她們的命運已發生了極大的轉變。

  源於青雙刺殺六王爺的事,所有營妓均遭波及。為避免再次出現類似的事,以及防止奸細隱匿其中,西北軍中所有營妓都將被遣回南邊。在這之前,若有意願嫁與在戰爭中傷殘的軍士的,可賜予田地半畝,土屋兩間,就在邊地安家。香桂香玉不得不立即為自己的後半生做好打算。

  最終,香玉帶著自己攢下的錢及遣散費,回了南方。而香桂,則配給了一個在戰爭中失去一條腿的軍士。沒人知道哪種選擇最好,總之,對於她們來說,都意味著展開了新的人生。

  香桂跟的那個男人叫何長貴,曾經是個火長,在最近一次與西夷的戰爭中丟了右腿,卻活了下來。香桂過去以後,才知道他不僅失了腿,還傷到了子孫根,已經不能人道。

  何長貴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莽夫,脾氣暴躁易怒,加上殘廢的窩囊,讓他一不順心就對香桂又打又罵。香桂沒名沒份地跟著一個失去勞動力卻又家徒四壁的男人,原是很委屈,但她想著如果兩人和和氣氣的,也能相互扶持著過完下半生,卻沒想到遇著這樣一個人。她性子雖然溫吞,但也不肯默默忍受。時間長了,便自己搬到了柴房去睡,每日只負責照顧男人的日常三餐,其餘一概不理。何長貴拿她也沒有辦法,畢竟還要靠著她養活自己,也不能真把她怎麼了。這樣子,兩人竟也湊合著過了幾個月。

  每夜每夜,當香桂結束一天的勞作躺在柴房那簡陋而冰冷的床上時,她都不由自主地想起家鄉的池塘和柳樹,還有天人般的鳳雁北和莫商。那些記憶美好得仿佛發生在前世一般,這一世對於她來說,就只是眼前幽暗的柴房以及身下硌得人骨頭疼的床板。

  這樣的日子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她從不去想,只是很努力很努力地活著,並盡己所能地養活那個依靠自己的男人。

  邊地暖和的日子總是很短,而寒冷卻持續得很長。初雪過後,便是連綿數月的大雪季。

  那天,在咯吱的踩雪聲中,如孤墳般在茫茫風雪中顫抖的土屋迎來了兩個不速之客。黑衣貂裘,白狐披風,顯然都是富貴之人。

  是時,香桂正與何長貴難得平和地坐在一起吃午飯。桌上放著一笸籮粗黑的饃,兩碗稀得可照見人影的熱糊糊,正中一碟醬菜。

  抖落身上的雪粉,白衣男人取下披風的帽子,露出一張俊美若神人的臉來,只是臉色蒼白,似抱恙在身。

  香桂一眼看到,差點驚呼出聲。原來那人竟是她常常想起的鳳雁北。只是看他一臉漠然,顯然早已忘記她,自然,也有可能從一開始他就沒將她看入眼過。

  香桂心咚咚跳得急,不敢再多看他一眼,低著頭招呼兩人坐下。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心底不大希望他認出自己來。

  另一個男人英偉軒昂,無形間給人一股強大的壓迫感,卻是那日在城裡騎著馬在大街上橫衝直撞差點踩到小孩子的燕子嘰。

  突然之間來了這麼兩個氣度不凡的人,連一向氣焰囂張的何長貴也不自覺變得畏畏縮縮起來。

  咚地一聲,燕子嘰將一錠十兩有餘的銀子丟在桌上,「去給我燒點熱水來,再弄點吃的。」他冷冷地吩咐,瞟了眼桌上的食物,眼中露出嫌惡的神色,與那日在大街上面對莫商的謙和判若兩人。

  何常貴見到銀子,不由兩眼放光,一邊催促著香桂去辦事,一邊伸手就去拿銀子。

  燕子嘰並不理會,轉向已落座的鳳雁北,臉上的神情立時變得柔和。

  「雁北,讓我看看你的傷。」

  鳳雁北唇角浮起一抹諷笑,垂眼,「沒必要。」

  燕子嘰有些懊惱,「你究竟要惱我到什麼時候?」

  吧唧吧唧咀嚼的聲音在簡陋的屋內響起,他眉頭一皺,回頭,恰看見何常貴一手拿著鏌,一手端著碗,正噘唇順著碗沿呼嚕一聲喝了口糊糊。那旁若無人的樣子,讓他胸中無名之火直往上竄。

  「滾出去!」冷喝聲中,他揚袖隔空掃飛了何常貴手中的碗。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何常貴被嚇得臉青唇白,不敢言語半句,哆哆嗦嗦撐著棍子挪出了門。

  「燕子嘰,你這是做給我看?」鳳雁北抿緊唇,低笑,只是聲音明顯地有些虛弱。

  燕子嘰冷哼一聲,暴怒地一把將桌上的碗全掃到了地上,「如果不是因為那臭丫頭,你如何肯隨我……如今又百般冷漠,你終究……你終究不曾將我放在心上!」

  鳳雁北彎眼笑,「沒錯。我根本沒將你放在心上過。」溫潤的聲音,平靜的語氣,卻讓人覺得漠然得心寒。

  燕子嘰聞言額上青筋暴漲,閉上眼,費了好大勁才控制住自己。

  就在這時,香桂端著熱水走了進來,看到地上一片狼藉,嚇了一跳。

  「我要她幫我清理傷口。」指著香桂,鳳雁北無視燕子嘰強忍怒氣的模樣,淡淡道,語氣中有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香桂茫然看著兩人,不知道是什麼狀況。

  燕子嘰瞪著鳳雁北絕美的臉,好半晌,才恨恨地吐出一口氣,妥協了。

  香桂顫抖著手解開鳳雁北染血的裡衣,不由倒抽一口氣。只見在那原本白皙平坦的胸部,一條尺許長的傷口從右肩直劃到左胸,皮肉外翻,猙獰之極,尚幸血已止,且沒傷及骨。

  「不必害怕。」鳳雁北看到香桂慘白的臉,溫聲安慰道,「只要把傷處洗乾淨,敷上藥,再用乾淨的布包紮好就行了。」他總是這樣,對什麼人都很溫柔,卻也對什麼人都無心。

  這是他第一次對自己說話,香桂心跳得又快又急,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直到一聲悶哼傳進她耳中,她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一股淩厲的勁道給掃跌到了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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