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顏 > 棄女 | 上頁 下頁


  言猶在耳,卻人事已非。五年來,他混混沌沌地四處流浪,四處招惹是非,只盼有人能一劍將他殺了,或碰上什麼瘟疫,或葬身狼腹,也是好的。奈何天不從人願,連惟一的這次病倒也被好管閒事的人給救了,原來死也不是件易事。淨兒啊淨兒,你又何忍逼我獨自活下去?你明明知道沒有了你,這世間對我來說無異於人間地獄,生而何歡,死而又何哀?看看吧,這滿面的塵霜,這滿鬢的花白,可還是你用盡心思愛戀的臣哥?你難道希望的就是這樣嗎?你獨自一人在下面,難道你就不怕寂寞嗎?

  「啊,你在這兒。」柔美徐緩的聲音將他從痛苦的思念中拉回。是,就是這個聲音,他昏迷前聽到過。驀地回頭,那布衣女子正站在離自己四五步遠的地方,用他再熟悉不過的神情看著他。哼,溫柔,戀慕!除了淨兒,誰也不配這樣看他,尤其是她。一絲恨意劃過心間,如果不是她,他早就可以和淨兒相聚,再不孤單寂寞,是她──他驀地站起身,卻因用力過度,身子微晃,差點兒摔倒。

  「你沒事吧?」葉青鴻被他滿含恨意的眼光嚇得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見他立足不穩,也顧不得害怕,急沖上前相扶,關懷之情溢於言表。

  「不用你多事!」傅昕臣滿腔忿恨,一把推開她。

  葉青鴻只覺一股大力使來,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跌退,右足絆在一顆石頭上,來不及回身,人已結結實實地跌倒在地,後腦勺一陣劇痛,卻是撞上了一塊大石。

  聽到她的痛呼聲,傅昕臣冷然望去,看到的是一張雙目緊閉強忍痛楚的臉。不知為何,胸中的恨意竟去了大半。

  「痛嗎?」他冷冷地問,絲毫沒有上前扶起她的意思,「你可知道我已痛了很久了。」語畢,他淒然狂笑,轉身而去。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愴然蒼涼的歌聲伴著嗚咽在原野上空飄蕩,斷腸處催人淚下。

  葉青鴻仍躺在原處,一動也不動,傷心的淚水卻已順著眼角滑下。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料想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崗……」空穀回聲,久久不散。

  自從那日發過脾氣後,傅昕臣便不再一意求死,既然淨兒要他好好活下去,那他就不該違背她的遺願,只是從此以後那個曾經意氣風發、曾經噬血如狂、曾經為情癲狂的傅昕臣也跟著死了。活著的只是一具行屍走肉,一個無情無欲無悲無喜的無名之人。在沒經過葉青鴻的同意之下,他竟自作主張地在木屋住了下來。

  葉青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知道他很不好。她心裡很是擔心,卻又好高興他留在這裡,至少她可以照顧他,可以天天看到他。

  將藥鋤放進背簍,她向溪邊走去。

  傅昕臣坐在大石上,怔怔地看著溪水。這一個多月來他都是這樣,不言不語不理睬人,餓了就到廚房找東西吃,不餓時就算弄好飯菜送到他面前,他也不看一眼。困了就回屋睡覺,睡醒後又是這樣,或在溪邊,或在屋前,有時乾脆躺在床上,瞪著屋頂發愣,便像沒了魂魄一般。

  葉青鴻輕歎一口氣,在他身邊蹲下,伸出手輕按在他膝上,柔聲地道:「我采藥去了,廚房裡有溫著的飯菜。晚上我就回來,你千萬別亂跑,這裡蛇多,小心別被咬著了。」

  傅昕臣瞪著溪水,眼睛也沒眨一下,仿似沒有聽到她的話。這是意料中的事,葉青鴻也不失望,只是心下難過。

  「我走了。」依然沒有回應,惟有水流淙淙述說著無言的心酸。

  葉青鴻雖放心不下,卻不得不黯然離去,畢竟兩個大活人是要吃飯的,如果她不趕緊挖藥晾制,過不了一個月,兩人都要餓肚子。

  這裡最多見的藥材要數當歸和黨參。當歸味甘辛,性溫,有補血、活血、止痛、潤腸的功效,用於血虛諸證,常與熟地、白芍等配用,黨參味甘性平,可補中益氣,生津養血。此二者尋找既易又可賣個好價錢,是這裡山民的生財之物。只是此根莖之物於炎夏之日實不宜採取,最好待到葉枯莖萎的冬日,其精華內斂之時挖取最好。此時葉繁枝茂,最易採摘黃柏、蟬蛻、薄荷、細辛、荊芥、香薷、麻黃等藥。

  山中夏日最是涼爽,高大種類各異的樹木將陽光擋盡,偶爾灑下的斑斑點點早已不具任何威脅,不過是為茂密的叢林增加點光線而已。喜陰的灌木長得密密蔥蔥,時而擋住前行的道路,森林的「居民」,小至蜘蛛昆蟲,大至飛禽走獸,無不自得其樂,毫不擔心人類的侵擾。

  這是一片人跡未至的荒林,藥材種類繁多,數量豐富,不及半日,葉青鴻的背簍已經裝滿。看看日頭已過中天,如果現在往回走的話,估計在日落前可到達小穀。收拾好東西,葉青鴻向來路走去,這一路走來,她都做了標記,不用擔心會迷路。

  突然,她停住腳步,向一株收人合抱的老枯木走去,有一縷極細極細卻又濃烈無比的香氣由那裡飄來,在森林中晃了五年,這還是頭一次聞到如此怪異卻又令人爽心悅情的香味,不知是何物發出。

  環著枯木繞了一圈,卻沒發現任何異常,只是香氣隨著位置變換時有時無。這株枯樹估計已死了多年,光禿禿的,片葉不生,更不用說長出能發送香味的花朵了。微一沉吟,葉青鴻上前將鼻子貼近樹幹,除了木香再無其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環視周圍,都是些她平常見慣的花草,仰首上看,滿樹枯枝,再無特別。就在她準備低頭另外找尋時,突然回想到某事而愣住。

  香氣在她抬頭時變得更濃,莫不是由上面發出來的吧?放下背簍,葉青鴻解下腰間繩索,一頭系上巴掌大的一塊石頭,揚手試了試力道。接著右足後跨,手臂一揮,石頭斜行向上以一個漂亮的弧度穿過枯樹上一根橫伸出來的粗幹,掛在了上面。放鬆手上的繩索,石頭帶著繩索迅速地從另一頭滑下。抓住兩根重疊的長索,葉青鴻開始手腳並用地向上攀爬,如果是略小一點兒的樹,她根本不必用繩子,奈何這樹過大,樹幹又過於光滑,她的手腳根本無處可擺,只好出此下策。幸得她平日攀山越嶺慣了,身手還算敏捷,片刻已到了粗幹上。此時香氣更加濃郁,她四處張望,依舊一無所獲。難道還在上面?

  粗幹之上樹葉比較密集,她直接就踩著枝杈繼續往上攀。

  「呼──」到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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