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郭晏光 > 無病呻吟的年代 | 上頁 下頁
四十四


  「他回來了,所以,你來告訴我,不要再去糾纏你,讓你為難?是不是?」他又說,還是那麼平靜。

  「拜託你不要這麼說!你可以罵我吼我,甚至鄙視我,但求你,求你不要這樣說!」我大叫。

  「不然,你要我怎麼說?」他的聲音跟著高昂起來,先前的冷漠平靜全都崩潰了。「要我笑著說沒關係,恭喜、祝福你?——可惡!」他用力擊向玻璃窗,窗戶碎裂,天光擠著流泄進來,混著他殷紅的血滴。

  我跑過去,笨拙地察看,止紮他的傷口。他粗魯地把我推倒在地,跟著一張張地將牆上各式豔藍的圖彩全都撕落在地。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是個沒心沒肝的人!我也知道,你根本沒有把我放在心裡!每次你跟我在一起,總是恍惚不定,眼光也總是迷惑遊移,透過我,看著很遙遠的地方,好像你完全的眷戀都在那裡。可笑我自不量力,以為能用深情感動你,博得你一點垂憐,放棄所有的自尊,糾纏著你。我等著、守著,我是那樣地相信,你會回頭看我一眼。甚至,當你說怕有一天會辜負我時,我也暗暗認了,只求你多看我一眼,多愛我一點。現在,這一天終於來了,是不是?你來就是要告訴我,這一天來了,是不是——哈!我那樣地小心翼翼,那樣地看著守著你,全都沒有用,對不對?這一天還是要來的,對不對?——你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感動,什麼叫情傷,對不對?我知道自己很可笑,從開始就扮演著滑稽的角色——走!你走!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可惡!」他捶著牆,聲音沙啞而哽咽起來,凝固的傷,因著用力的捶打,鮮紅的血又汨汨地流滴出來,暮光中,別上著一層驚心動魄的淒豔。

  我走到門邊,然後停在門口。我沒有回頭,背對著一室的狼藉說:

  「我無意傷害你,真的。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然後我緩緩帶上門,隔著門,猶聽到沈自揚嗚咽啜泣悶痛垂淚的落地聲。

  八月桂花香,九月菊花黃。夏天已經過盡了,而秋來,不知不覺中也已運轉到楓丹的季侯。

  沈浩替代了沈自揚的守候,陪著我,看遍了多趟落日大道上的彩霞紅陽和月色星光。可是,不知為什麼,我腦海中強烈留存著那一日玻璃窗邊,沈自揚一身金芒的印象。那一刹,他真像天人一樣,勾動我塵封已久的記憶……下凡的星宿、歷劫,償還……

  沈浩一直是我最美的憧憬啊!可是我為什麼還是有種莫名的虛空?覺得日子空空洞洞?啊!我活該受詛咒,不堅又不忠——

  「蘇惜!」沈浩叫我。這些日子,我一直過在這樣的恍傯中。

  「啊!什麼?」我連忙抬頭看他。

  星辰都躲在雲影背後,更不必提有什麼月色。秋意深濃的落日大道黑夜,有的只是一縷縷蕭瑟的秋風。

  沈浩看看我,欲言又止。

  「沒什麼。」他說。

  我們繼續走著,椰影扶疏婆娑,墨色裡,魑魅魍魎鬼祟地在黑暗中穿梭出沒。

  「沈浩,」我看著沒有星辰的夜空,好像很多年前也有這樣的印象,只是那時滿天星光。「我想,我還是要告訴你——」

  「你說,我聽著。」

  沈浩一直是我最憧憬的夢啊!為什麼——

  「沈浩,」我又低低呼喚他的名字。「你一直是我最美麗的憧憬,從看著你的背影開始,我就一直喜歡著你——」我移回目光,停下腳步看著他。「到現在,我還是很喜歡你,我一直沒有忘記過你,也一直期待著五年後你回來時,應該是我最美麗的時候。」我看著前方的夜色,繼續往前走。「儘管你一直沒有給我清息,我還是固執地相信,你一定會回來,在某個我不知情的陽光午後,悄悄地出現在我眼前。而我,也總想以最美麗的姿態迎接我們的重逢。」

  「蘇惜——」

  「聽我說,沈浩,」我輕輕握住他的手。「這樣握著你,走在涼風的街頭,一直是我的願望——」我放開手,對他笑了笑,又繼續說:「我想一直對你思念,偏偏命運作弄,出現一個人千擾我對你的思念——」

  「蘇惜!」沈浩又出聲叫我。

  我不理會他語氣中的不安,接續著說:

  「他對我很好,好到我殘忍不下心腸。我一邊思念著你,卻又一邊可恥地接受他給我的溫柔。沈浩,我對不起你——常常,我也迷惑著,不懂得自己心裡到底怎麼想。只要牽扯到感情的事,總沒來由的讓人受到傷害。可是,真的,我真的一點也不希望有人因為我受到傷害。」

  「可是,那真的很難!不管我是冷漠或客氣,總有些許顆脆弱的心被我刺傷。他們說我沒心沒肝,鐵石心腸。我一直認為,如果沒有辦法給對方心裡所想要的,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讓對方有所期待。我真的這麼想!可是,那個人,溫柔的令我對他狠不下心腸!」

  「我哭著對他說,怕有一天會辜負了他,他還是一樣地守候著我,可是我卻什麼也不能替他做。我只有一顆心,沈浩,我就只有一顆心,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秋色為什麼要濃烈得那麼憂愁!討厭——

  「我還是傷害了他,而且傷得很深。上天一定會懲罰我的,懲罰我不忠又不堅,懲罰我傷害一顆深情無辜的心——」

  「蘇惜!」沈浩大叫,用力搖晃著我。「這不全是你的錯啊!你何必這樣自責!感情的事,本來就是誰也難以預料,你再怎麼內疚,也改變不了事實,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啊!」

  「無可奈何?」我空茫地望著他,沈浩的身影在黑夜對岸,透明地浮晃著好遙遠的感覺。

  「是的,心是沒辦法的事!」他將我摟進懷裡,「不要再自責了。蘇惜,跟我走,跟我到紐約!我一直要告訴你,卻一直不知該怎麼開口!」

  「跟你走?紐約?」我抬頭看他,更迷惘了。

  「對的,跟我一塊回紐約!」他重新將我摟進懷裡。「到美國一年後,我就因為車禍放棄了游泳。我父母堅持要我留在他們身旁,過去的一切,成了不可也不敢撩撥動搖的美夢。我尤其不敢想起你,卻又無時無刻不惦念著你,那滋味,好苦!五年就這樣過了,我抱著一絲希望回來,幻想你會記得當時的約定——我不敢奢求太多,只希望看看你,而如果,如果五年了,你並沒有深情的朋友,我奢望著,或許兩個人從此可以在一起。蘇惜,跟我走,跟我走——」

  一下子我還不大聽得懂他的意思,慢慢地,反射神經發生作用以後,我離開他的摟抱,一邊不住地搖頭。

  「沈浩,你有沒有考慮到現實的問題?事情不是這麼簡單,說走就走。我的家人、我的學業、我的根都在這裡,你想過沒有?」

  「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只要你肯跟著我,一切問題都可以慢慢解決的!」他抓住我,急切地說。

  我還是不停地搖頭。

  「你為什麼要搖頭?!」他喊著:「你不是跟阿彩說過,不要考慮太多,重要的是確定彼此的心意。難道你願意一輩子遺憾悔恨?我們已經錯過五年了,為什麼還要繼續蹉跎?蘇惜,答應我,跟我走。我回來全是為了你,答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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