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郭晏光 > 無病呻吟的年代 | 上頁 下頁
二十


  綠意把快樂的定義定得太簡單了,胡零點男朋友,就一定天天愜意快樂嗎?還是她一向運氣好,日子的確充實又逍遙。

  還是,漂亮的女孩一向不寂寞?倘若單指男孩的追求,那未免太過膚淺。然而印證在綠意身上,卻又再貼切不過。

  綠意是不寂寞的。打高一開始,初相逢,她的故事就聽不憲,我耳朵聽得都生繭了,故事的續篇還是一章又一章。失戀,複戀,漂亮的綠意永遠是男孩爭相追逐的目標。綠意不知寂寞孤獨為何物,也不懂暗戀相思的心情滋味,功課,社團,男明友,忙得很光鮮。而我,老是一派閒散,四處遊蕩,摘星攀月的,傾戀的只是長空裡的流雲和星斗——還有……沈浩。

  這朋間,沈自揚夜夜在星空下守候著。

  他知道我淪落到夜間部,打聽清楚我上課的時間,地點,每回一到學校上課,就先看到他佇立在教室門口。一開始,他只是在一旁默默看著我,同學不知其然,不知道他為什麼守候,為此,一些漂亮動人的女同學,暗自心花怒放了好久。

  好像人類的感官機能都差不多。當初他到女中,掀起一場軒然大波;這時他只靜靜站在夜色中,依然轟動整教室的諸色美女。

  世事就是這麼不完美,愛與被愛,盡皆有其難處。倘若我不曾遇見沈浩,我會完全軟化在他多情的守候下,滿足陶醉在被他等待的虛榮中。可是,我偏偏遇見了沈浩。

  他在星空下守候幾個星期後,後來乾脆登堂入室,坐在我的身旁。至此,一干眾人恍然大悟,有陰羨暗妒的,有不以為然的,有嗤之以鼻的,也有滿心歡喜讚賞的。

  「拜託你不要再跟了,你就不能放過我嗎?」我壓低了聲音,怕驚動附近左右的人。

  他支著頭,多情地看著我。我怕接觸到他的黑眼眸,低下頭,在紙上隨處亂畫。

  「如果你答應和我保持聯絡,我就不再出現在這裡。」他說。

  「你這算是威脅嗎?」我怒目桕向。

  「就算是吧!」他依然看著我,癡心的臉上微泛著些許的落寞。「你真的就那麼討厭我?」

  他千說萬說,都沒有打動我,唯獨這個神情,牽動了我的心。我可恥地想四月的那個夜晚,若換作在古代,我恐怕得非他不嫁了……

  我用力甩頭,想甩掉那個可怕的惡夢。

  「好吧!」我寫下了電話與住址,遞給他。「你趕快走吧!不要再出現在這裡了。」

  他接過紙條,笑顏逐開,輕輕握住我的手,隨即放開,趕在鐘響上課前離開教室。

  下操後,我不想回家,在街頭遊晃野蕩,孤獨地四處徘徊。想起了一首老歌——別讓我孤獨地在街頭徘徊,別讓我寂寞地在燈下等待……女歌手沙啞的聲音,荒涼無依的心情,啊——

  我想,我依然不快樂。

  沈自揚果然信守諾言,不再前來,可是信件,電話卻毫不間斷。通常沒有只宇片語,展開信箋,掉落的都是一張張以各式各樣的藍為基色的「我」的畫像,偶而夾雜一張他和我在林中漫遊想像圖,林梢上,高褂著一輪清明的滿月。

  晚上下課後,他的電話必在我臨睡前來到。剛開始,覺得煩不可耐,久了便成了習慣,後來竟演變成臨睡前的等待。

  可是,我想念的,依然是沈浩。我想念高樓上看著他背影的那些日子,想念和他在一起時的每個辰光,更想念與他一起為非作歹的那些種種……沈浩,為什麼不懂我的思念?

  這個冬季,走在公館裡,熱鬧哄哄的耶誕氣氛毫下憐惜地顯照出我的孤寂。人群一層疊過一層,街店赫然飄出「蝶衣」的春季。我走著,抹掉淚,該死的不曉得那家又傅出The Way we Were,我越走越快,最後用跑的,逃離那條街。落魄的我,在公館熱鬧的冬季,埋葬了青澀但美好的過去。

  以後,我一直很討厭公館雜亂無章又帶點末世頹廢狂歡的氣氛景象。

  後來,認識了阿光。

  認識阿光的時候,正值他被拋棄的周年。據他的室友表示,每天夜裡被他捶牆大叫不甘的哭聲吵得不安寧。

  我訝異一個人的感情竟然能到如此強烈激動的地步。總以為那是小說、電影才有的情節。事實上,認識阿光以後,我從來不曾聽他大叫或掉過淚,他只是苦著臉笑,然後,觸景傷情,把自己浸哀在自製的悲傷氣氛中,悼念他逝去的往日情懷。

  我其實有點瞧不起阿光,看不起他對傷痕的處理態度。暮冬天寒,兩人去了淡海,兩人沿著海線走,仰頭的天,清亮又高潤,卻關不住一份濃濃的愁。

  阿光說:「這老天總愛跟人開玩笑,凡夫俗子對它莫可奈何。」

  說完,落寞地笑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阿光深情結交多年的女友,抵不過女友上司銀彈花海的攻勢,三個月就當了人家的老婆。

  所謂情關難叩,情傷更難縫合,再怎麼痊癒,總有一道難看的疤痕留下,無情地提醒自己,過去那些不堪回憶的塵垢。

  我看著他苦著臉笑,看著看著,突然恨了起來,高聲罵說:

  「浪費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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