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郭晏光 > 無病呻吟的年代 | 上頁 下頁
十四


  「真受不了!你怎麼會看上這種人?」她說。

  我眼光追索的方向是騙不了人的,是以,綠意從我注視的方向就很容易揣測出我刻意掩飾的心事。她不知道有沈浩。以為我只是單純的迷戀那具雕像。

  學生暗懸老師不是什麼新鮮事,我也笑說自己太荒唐,卻仍舊貪戀夕日的金黃。誇父為什麼追日,我想我可以懂得,那種醉心至極的嚮往,沒有看過落日的人,怎麼會懂得呢?

  可是夏綠意說:「沒想到你也是那麼膚淺的人,跟那些女人沒什麼兩樣!」語氣輕蔑得絲毫沒有顧及我的感受。

  我反問她:「那你說,他那一點不好?」

  她不加思索,扳著手指,一路數落下去。

  「多著呢!平凡、做作、自負、驕傲、厚顏,自以為是——太多了,數不清。最重要的,我認為他沒什麼深度內涵。」

  「你以為?」多驕矜的口氣。我笑了:「那『你以為』誰才是真正有內涵深度的?」

  「李世群,」她想都不想,隨口就說出來:「李世群比他有深度多了。」

  李世君是K女的金字招牌,教物理的,自然組學生每年為爭奪他,搶得面紅"耳赤、頭破血流,每每勞動出校長了,還擺不平。

  可是那樣的人,在我看來,才真的是矯柔造作,虛偽不自然。任何時候看到他,頭髮總是梳的一絲不紊,摩登的髮型,據說是出自東區某名設計師之手;「亞曼尼」的品牌服飾,配上意大利進口真皮短筒靴,腳上裹著紐西蘭進口百分之百純棉白襪;皮爾卡登褪流行了,他不用,提著一隻真皮的手提包,上面燙金浮凸著刺眼的ALEXANDER幾個英文字;聽說廸奧的香水不錯,也不知是真是假,他想想還是噴了一點Prastara,就是十七世紀法王路易十四專用的那一種;閒時叼根香煙在嘴上,貴族氣十足,豔紅鑲金的DUNHILL方形紙袋不忘拿捏在手上把玩著,打火機用的是「都澎」的就不用說了;至於平常喝的——有回我進辨公室,經過他的桌邊,一瓶造型典雅的酒瓶擺在上頭,看看標簽上說的,Premier fromiohnnie ealker for the who make his own rules,騷透到骨子裡,這還不打緊,更有甚者,現在有錢人多,不是開BENZ,就是坐BMW,他偏不,一輛Audi開著滿校園亂轉,車身後四個串連的圓圈標誌,象徽他事業、錢財,地位、名望環環相扣的美麗遠景。

  怎麼樣?這個李世群,怎麼看怎麼無懈可肇,典型的後現代雅痞族。只要他往你面前這麼一站,你忍不住要對他噘嘴吹聲口哨,或者自慚形穢,自卑的抬不起頭來。

  這就是綠意口中,有深度有內涵有文化的現代青年之最。可是——也許是我跟不上時代,總覺得他那個調調兒,和「美國舞男」裡,李察基爾飾演的那個gigolo味道很像。

  我絕對無意詆毀他的時髦優越,綠意也是常說我土土的,可是我再怎麼努力聯想,想得頭都痛了,就是沒有辨法把他和所謂深度內涵畫上等號。

  當然,我對李世群沒什麼偏見的,他有錢,他會賺,那是他的本事。我只是不夠聰明,無法理解綠意對所謂的內涵,所提出的最佳示範,其因由道理何在?

  我還是喜歡美術老師,喜歡——沈浩。就連沈浩偶爾被漂亮女生注視時,那種故作瀟灑的姿態,也令我懷念不已。沈浩有很多缺點,可是卻壞得那麼自然,連帶的,旁觀的人也不禁跟著為非作歹。

  有一招他最愛玩的,在各個水果攤逡巡,佯裝水果攤上的水果看起來不好吃,要求老闆先切一個試吃看看。明明入口又甜汁又多,他偏偏故意皺著眉說不好吃,有點酸。老闆怕生意飛了。著急地再塞給他半個,自己也吃一點說:「怎麼會?很甜啊!怎麼會酸?」他還是搖搖頭,拉著我離開,手上的水果可就忘記還人家了。

  等到走遠了,他才開心地笑說:

  「真好玩!又賺了一個水果。」

  我聽了又好氣又好笑,罵他:

  「你怎麼這麼缺德?欺負人家老實,如果遇上一個兇悍的,看你怎麼辯?」

  他總說不舍,有一回倒真叫他給遇上了。那一次也是故技重施,結果臨了要離開時,水果攤老闆,看起來很精明能幹,後娘人選不作第二人想的角色,叫住他說:

  「先生,橘子一個二十塊,你還沒付錢!」

  真狠,那時柑橘價錢,一斤也不過才二十槐,她這一開口,個數論斤賣,吃定沈浩心虛,價格一下抬高了四倍。

  附近攤子的人全在看沈浩,他訕訕地把錢掏給她,拉著我飛快地逃離現場。

  我笑得肚子發疼,糗他說:「活該!吃到苦頭了吧!」

  他跟著哈哈大笑,可是這玩笑還是照玩不誤。

  沈浩是我心底最甜的秘密。啊!她的一顰一笑——

  「蘇寶惜!」

  英文老師大聲喊醒我的幻想。

  「上課不專心,下去跑一圈操場!」她說,還恨恨地瞪我一眼,狹長的丹鳳眼、單眼皮下,射出二枚淬毒的金錢鏢。她最恨學生上課不專心,而我偏偏犯了她這項大忌。

  可是這樣也好,反正我在教室也坐不住了。該死的是我竟忘了,酷日下跑操場不是什麼好玩的事,結果沽了滿臉灰塵不說,又被不平的跑道絆倒,摔了一個大包。

  沖洗的時候,才剛從洗手臺上抬起頭,就看見美術老師從對面廊下走過。我的眼光一直追著地,忘了關上水龍頭,水汨汨地流,像我的心臟在跳動。

  回到教室,剛好踩著鐘聲的律動。英文老師看見我,大概氣消了,竟然對我微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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