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郭晏光 > 無病呻吟的年代 | 上頁 下頁


  陽光的日子,對我來說,不是很愉快的記憶。可是,我很愛這一方晴朗高濶的長空,深邃得像夢一樣,藍色的迷蒙裡,有種柔和,撫平我心中淌血的傷口。

  我想,我一定是天上星宿下凡,才會這麼眷戀這一片長天。謫居在這地球上,並不是我最後的方向,下凡當是為歷劫與償還——某種前世的債吧?我不知道。

  呆呆嘲笑我,被太陽曬昏了頭,大夢亂做。我倚著樓牆,兀自想著關於前世的揣測,一邊漫望著遠山和穹蒼。已經快上課了,那游泳國手的身影,卻還未出現。

  呆呆嫌陽光躁熱,躲在陰涼處背數學公式,剩下我在牆頭忠實的守候。說來好笑,我連那游泳國手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竟然這樣荒唐的癡迷。其實,每次看到他遠淡的背影,並沒有甜蜜的喜悅,相反的,總是淡淡的惆悵與難過。可是,真的不知為什麼,他對我來說,像神話一樣的美麗。每天我爬上高樓,除了接近這一片高闊的藍空,更多的是為了看他如畫的背影。他的身影早凝入我的眼眶中,每一幀角度,都成了張張動人的畫作。

  上課鐘響了,呆呆丟下我,自己先回教室。我對天長歎一聲,低下頭,卻正好對住他仰望頂樓上空的身影姿態。我貪戀地看著。我熟悉的一直是他的背影,這是我第一次正面看著他,雖然什麼也看不清楚。

  我不知道他是是否看見了我,距離這麼遠,即使看見了也枉然。

  我正又想歎氣時,他突然朝頂樓的方向揮揮手,然後指導老師就出現了,他旋即轉過身,和指導老師並肩走向校門口。我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霧濕了眼,不爭氣地掉了幾顆眼淚。

  回到教室,呆呆見了我,劈頭就問:

  「怎麼了?眼眶紅紅的?」

  我隨意一笑,回答說:「沒什麼,只是灑了幾滴眼淚。」

  她支著頭,認真地研究我,突然說:

  「我覺得你越看越不像這現世的人,倒像是小說漫畫中的主角,找錯時空,投錯年代。現代的人,誰像你這樣多愁善感,又無病呻吟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正常?」我笑問。

  「這倒不是,」她笑說:「只是覺得你挺奇怪的,這麼多愁不完的閒事,又全是些不關痛癢的。同樣的青眷,我真不懂,何以你會和這些人差這麼多!」說著,呆呆直起身子,環顧周遭一眼。

  我不禁又笑了。

  「那你呢?」我說:「你自己不也老氣橫秋的。同樣的青春,何以你也會和這些人差這麼多?」

  「我——」呆呆一時語塞,無辭以對,末了罵了我一句「狡猾」。

  好呆呆,究霓讀懂了一點我的心。

  促秋天氣感覺上雖然依舊悶熱,池水卻已微寒。尤其當秋風掠過以後,吹皺一池秋水,波痕粼粼,撩撥上身,冷不防一陣涼意泛遍全身。

  瘳胖卻偏要我們在這時候熱身下水。

  廖胖科班出身,田徑、籃球、游泳,無一不精。長得粗粗壯壯的,皮膚黑得發亮,一望便知是驍勇善戰一類的健將。據他自己說,年輕的時候,是某項國際性竟賽,蝶泳記錄的保持人。天知道是真是假,可是他一副神氣活現,驕傲自滿的模樣。每次體育課,還未整隊就先叫我們跑上二百公尺,還一邊吆喝著:「跑快點!你們這群窩囊廢!」待我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集合地時,他就一臉鄙夷,譏諷我們全是一群軟腳蝦。

  夏日炎炎正好戲水的時候,他偏偏要我們在風沙塵土張揚的裂日下,練習什麼見鬼的…「三步上籃」、「擦版進籃」;再跑上個二、三百公尺「意思,意思」。現在秋意漸濃,寒意逐日上身,他才要我們下水健身,還規定,學期體育成績就以游泳考績計算,最低下限不得少過二十五公尺。

  商鞅變法也沒有這麼苛刻,廖胖這一招著實陰狠又毒辣。消息一發佈,就有好幾人愁眉苦臉的,大歎所遇非人,偏偏又無可奈何。

  我也是這樣的無可奈何。

  我因為肺病一場,咳嗽成疾,所以氣管一直不好,稍一受塞,便容易虛弱帶病。因此,一直不近水。這算是個秘密,從未為人探觸過——除了大傅。因為有所別衷,算不上單純的旱鴨子,廖胖這一招,遂成了我此際最大的難題。

  我總以為廖胖是故意整我們的,綠意卻不以為然。她說:

  「你怎麼會這樣揣測別人的心意?」

  言下之意,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算是吧!體弱多病的苦,是健康適意的綠意難以將心比心的。

  好呆呆和我同一陣線聯盟,批判廖胖的不近人情。她倒不是旱鴨子怕水,大概是隱約看出我的難處,為我做一點心理建設,雖然模模糊糊的。

  游泳課假市立游泳池上課。燈光掩映在池水裡,光影昏渺,很有一種波光粼粼、瀲灩光耀的味道,像極了暮色中靜謐幽邈的湖光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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