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郭晏光 > 愛情以外的日子 | 上頁 下頁
四十二


  「不知道?那你不會問他。」

  「問他?」我皺了眉,覺得好麻煩:「要問什麼?」

  小麥搖搖頭,罵了句:「你實在不是普通的笨。」我聳聳肩,自顧自地走開。現在我什麼也不關心,我只愛坐在房間的窗枱上,迎著仲夏午後慵懶而適意的涼風,看盡高闊晴麗的天空,和眺覽窗枱外,那一片無邊無盡的都市風情。就那樣任風吹拂,想像夕日沉落的地方,是一片湛藍無垠的大海,也許是太平洋,也許是大西洋,也或者是地中海,金光燦爛或著火紅炫耀,將我融化入那一道溫熱至極的霞光之中。

  每天,我就這樣在窗枱上,坐望夕日消沉,說不出心中是歡喜或者悲傷。那有著一頭暖軟柔順如波浪般起伏金髮的小王子說:「一個人悲傷時,總是特別喜歡夕陽。」有那麼一天,他在他小小的星球上,看了四十四次的落日。我合上書,忘了問他,那一天他是不是覺得特別悲傷。

  在我的窗枱上看不到那顆小行星,可是,我想在我坐望夕日消沉的同時,小王子也許也正搬著他的小椅凳,看著夕陽璀璨的金光。

  然後,我開始往天文臺跑。每天輔導課一下課,我就迫不及待地往天文臺的方向推進。在同學們各自穿梭轉戰於各大補習班家教班的同時,我卻一路遊晃到天文臺的星象館。

  我找不到小王子的小行星,卻陷溺鍾情於M四五的絢麗璀璨。夜夜我像遊魂一樣,終宵佇立在頂樓天臺,守候著和M四五遙夜的相會。

  開學第一次高三模擬會考,我的成績滑落到數百名以外。美麗的女導師,拿著成績表,對我皺眉說道:「怎麼搞的?杜見歡,這樣的成績,你還考不考大學?」

  我對她微笑,心裡想,我考不考大學幹你什麼事!

  我把考卷、成績單那些垃圾全清入垃圾筒中,留下M四五的海報在我抬頭可見的方向,面面相對。

  開學了,回家得晚,我趕不上落日金黃的時刻,遂在窗枱上看起月升星轉。我把燈全打暗,讓房裡猶剩的天光由鐵灰的暮色沉淪至漆暗的墨黑中。

  在黑暗中可以想起很多事,可是我常常什麼都不想。有一回不小心,勾動了一番心事,滴下幾顆眼淚,那一天便早早的睡了,不再理會滿月的光華。

  阿花以為我因為功課煩心,直勸我放寬心,反正聯考還是明年的事。後來透過小麥知道我跟米俊寬一些二三事,恍惚大悟,卻自作聰明,自以為此刻正值我情緒的非常期,不宜刺激我,只是一勁柔聲相勸,什麼「天涯何處無芳草」,什麼「十步之內必有芳草」。我一概對她們微微的笑,沒有多餘的語言動作輔助表示我全然瞭解她們的話,何花以為對牛彈琴,高聲罵我白癡,一臉恍惚低能的傻笑。

  而媽咪根本不知道我的生活到底起了些什麼變化。好幾次我夜遊到子夜時分才回家,卻見她房內的燈光依舊是晦暗的,我們母女疏離到同住一個屋簷下,連句虛偽表面的客套話都顯得奢侈多餘。

  媽咪依然是那樣的高貴、優雅,明豔照人。可是,我從不曾感受到發自她內心一點沸騰的熱度。從前她把全部的愛給爹地;後來爹地死了,她用剩下的精力周旋在事業和社交上。現在,她把重燃的熱情,如數灌溉她和梁志雲共生的愛苗,吝嗇的不留給我一絲光芒。或許她以為我不需要她的關注、她的溫熱——我一直都那麼獨立自強的不是嗎?還是我的冷漠使她忘了,關於我冰封的心,需要一腔滾燙的熱情來消解。

  對於媽咪,我從來不存什麼奢望。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習慣獨自面對一屋空蕩的冷森寂寥。走在路上看見形容親昵的母女,也學得不覺痛癢。有種人,少了關愛和溫暖一樣可以活得很好。我想,大概我就是那種人。可是為什麼每每在華燈初上微寒昏黃的街頭,聽得「甜蜜家庭」這首歌,一種酸楚熱辣的淚就會盈滿我的眼眶?

  我覺得好累。M四五儘管如何璀璨明亮,依然射不入我心裡那塊為黑洞包圍的荒涼地帶,而給我一絲微暖的光熱與塵埃。

  早來的秋風催黃了夏枝的鮮綠,還來不及記憶夏豔各款動人的風情,秋月就以絕美淒涼的姿態,高掛在菊月寒露的中天。秋來是旅人感傷落寞的時節,也是每個不快樂的靈魂,黯淡銷魂的季節。

  校園裡的枝枝葉葉,敵不過秋來的蕭索,落滿了一地濃濃的秋愁。偶爾隨風揚起,漫天飛舞,像煞天女撥散的花絮,每朵飄零,都象徵一個未完的夢。

  夢;接替勞勃瑞福,新上任的歷史先生說:「高三生不應該有夢。白日夢如果做太多了,將來只有淪落到補習班癡人說夢。」同學聽了吃吃笑,臺上的先生也頗為得意自己的創見。

  人究竟算不算是薄幸的動物?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勞勃瑞福在這些人的記憶中就湮消雲散。當初那些熱烈,那些癡迷,隨著勞勃瑞福的離開,就此幻化成空,轉而投注在另一種新鮮上。這也算是另一種星海浮沉吧?一代新人換舊人!

  勞勃瑞福飄洋過海而來的信上說:月是故鄉圓,不過倒真的是異鄉的大。第一次在異鄉看中秋月,月亮低在中天,又大又亮,彷佛伸手就可摘入懷中。末了,問我好不好。

  好,很好,非常好。我笑出淚來,在信上這樣回答。勞勃瑞福啊——我很想念他陽光一般燦爛的笑容。

  可是我最想念的還是米俊寬。暑假以來,我茫然失措於荒涼混沌的心緒中,對米俊寬冷淡而疏離。暑假的時日,他天天等不到我的人影,開學多日來,我又遊移不定。雖然他仍舊任教我們數學,但是除了課堂上相遇,多數的日子,我又游離在自己虛無的世界中,而忽視他的存在。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對我包容還是修養太好,他一點也不質問我對他的冷落。

  或許他對我的熱烈變淡了。李蘭珠終究不是世間男子輕易抗拒得了的女子。

  張亮麗並不因為李蘭珠和米俊寬的傳言而對我的敵意稍減。看見我,臉上始終掛著一抹微微冷冷的笑。也許她本來就討厭我,而不是因為米俊寬的緣故。我想她對米俊寬,大概也只是夏日閑夢一場,夢醒了便了無牽掛。真奇怪啊!人類的情感!愛恨憎怨可以來得那麼強烈,也可以消失得那麼徹底。

  倒是阿花和小麥亂關心我和米俊寬之間的發展。偏生我不擅於訴說自己的傳奇,惹得阿花罵我:「從沒看過像你這麼笨的人,連戀愛都不會談!」

  罵得可真傳神!這種話唯有她白荷花才想得出來,罵得出口。

  「不提這些了,」小麥在一旁等阿花罵夠了才開口:「說真的,杜歡,你有沒有想過找個補習班什麼的?你那個數學——畢竟高三了,再不加油就來不及了。」

  「麥子你窮緊張什麼!」阿花快嘴插播說:「人家杜歡她媽咪早幫她請了家教。還是A大的呢!」

  小麥投來詢問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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