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郭晏光 > 愛情以外的日子 | 上頁 下頁
三十五


  我的數學還是一樣的破,並沒有因為米俊寬的愛戀而突然長進。大概真是無藥可救了。奇怪以前家教林先生說我的理解力還算不錯,怎麼——算了!這大概和許多物理定律一樣,理論是一回事,天曉得實際上又該是怎麼一回事。

  米俊寬在課堂上倒不顯得對我特別的「偏愛」,大概他也知道我約莫朽木難雕,捨不得讓我太難堪。上課時他依是冷漠如常,問題在課間下學後,只要遇見了,管它周遭什麼人在看,他都會親愛的和我囉嗦上好幾句。

  阿花終於忍不住了,逼著我,一意要證實她的懷疑。

  「杜歡,你覺不覺得,米米最近對你很特別?」

  我皺著眉說:「特別?什麼意思?」

  「他常常主動找你談話,看你的眼光也很微妙。你們之間,感覺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密感——」

  連阿花這種遲鈍的人,都會感覺到我們之間氣氛的不平常,其它人心裡怎麼想,大概也清朗不到那裡去。

  「阿花,你少胡扯。你怎麼不講他身邊那一堆親衛隊!她們整天圍在他身邊嘰嘰喳喳的,不更親密?」我還是昧著真心否認了。

  「那不一樣,」阿花緊盯著,毫不放鬆:「她們是自己黏過去的,而你卻是米米主動找上的。」

  「沒什麼不一樣,幻想的本質都是相同的,而夢是一條絲,穿梭那不可能的相逢。」我想起最近看過的一首詩,不禁就順口用上了。

  「那麼,你們相逢了沒有?」阿花突然冒出這一句。她還是認定我和米俊寬之間有所瓜葛。

  我靜靜地看了她一眼,才慢慢說道:「那要看我做的是什麼夢?」

  「你做的是什麼夢?」阿花壓低了嗓子,顯得神秘又曖昧。

  我拿起課本朝她腦袋輕輕一敲,半開玩笑的說:「我做的是春秋大夢。」然後立刻將話題岔開;問她:「你別老問東問西的。你自己呢?和王大怎樣了?」

  阿花聳聳肩說:「還不就是那樣。王大最近迷上電影,和他那票同學成天什麼意識流、蒙太奇的,又什麼楚浮高達雷奈——啊!反正就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也搞不懂。麥子又悶騷,什麼心事不愉快全悶在心裡,問了也是白搭。你又神秘兮兮的——我像是被遺棄的童養媳!」

  我白了她一眼:「什麼叫悶騷?什麼童養媳?別盡學別人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阿花吐吐舌頭,一副天真無辜的模樣。小麥從外面走進教室,她立刻迎上去,雀鳥似的嘰喳個不停。

  門口有人在喊「白荷花外找」,她驚風似地丟下小麥,刮到門外。我看了小麥一眼,不知怎地,心情竟鉛似的沉重。我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面對她!

  有些時候,當你心裡有事,不欲人知時,對方的關心反而成為一種負擔。我為自己知道小麥和見飛的事感到不安。人與人之間,並不是所有的秘密都能分享的,知道太多,有時候對彼此來說,都是一種難堪。

  我抬頭看看天花板,想了想,才問小麥:「還好吧?」

  小麥點頭,停了半晌,才說:「其實也沒什麼。當初我和他交往時,就有了心裡準備,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她蒼白地笑了笑:「這樣也好,認清了許多事,以後就少受一些傷害。」

  「很抱歉,小麥,見飛太花心了——」我停住口,不知怎麼說下去。

  「錯的又不是你,」小麥搖搖頭,參透什麼似地說:「何況我也沒有什麼損失。也許,我還應該感謝他,使我認清了許多現實。」

  「你能這樣想就好——你和張衍,依舊嗎?」

  小麥又搖頭。「不過我想,如果我願意,我們還是可以和從前一樣。可是誰知道,將來又會出現什麼樣的變量!」

  的確!誰曉得將來又會出現什麼樣的變量。

  小麥一直是個很理智的人,不會被愛情沖昏頭。見飛的事,令她難過的,並不是感情上的挫敗,而是現實上的挫折。見飛不認真的態度,教她認識了現實世界裡那些個虛偽和醜陋。雖說愛情這回事,如果沒有承諾,究竟不能說是誰負誰;見飛遊戲人間的不在乎,襯以顯赫的家世背景,終究矮化傷害了小麥的自尊——原來,「立場」在愛情當中,在物質欲化的社會型體中,占著這麼重要的地位!這樣說來,人類憑什麼高歌愛情的不朽?原來人類自許千古的婚姻忠誠制度,骨子裡,終究不比動物性本能的交配高明多少!

  古來最善於誘惑雌性動物的雄性動物,莫屬人類。靠著別於其它雄性動物的賣弄花俏,人類發明了誓言這名詞。可是,男與女的戰爭,交替幾千年,誓言這東西,終窺究竟,到底是一句叫座的名詞罷了,代表不了一顆永恆不渝的心。

  我想昏了神,直到阿花一陣風似地刮進來,我才看見講臺上的勞勃瑞福。

  儘管名份已定,勞勃瑞福仍以他獨特的魅力擄獲眾少女的心。那些為他流淚哭泣過的人,在眼淚風乾以後,仍然本著忠實的本色,守候著心中最耀眼的偶像。

  我把課本擺平,低垂著眼,紙本上的黑字,逐漸擴張成黑洞,而記憶隨著黑洞在回旋……好像又聽到芭芭拉史翠珊如泣如訴的「往日情懷」……冬至大寒的街頭……昏黃的暮色……火腿蛋炒飯……

  「叭」一聲,不知誰丟過來一團紙條。我抬頭一看,阿花正對我擠眉弄眼。

  紙條上寫著:發什麼呆?小心點,勞勃瑞福一直盯著你瞧!

  鐘聲一響,同學立刻哄亂成一團。因為是最後一節,輔導課又因故取消,浮動的心可想而知。一下子就這邊叫,那邊笑,灑水打掃的,整間教室亂成菜市場。

  勞勃瑞福走到我身邊,人群亂哄哄的,也沒有人注意我們。

  「一起走好嗎?我知道你們今天輔導課取消。」

  我稍遲疑一下便點頭答應:「好,等我把打掃工作做完。」

  他抬眼朝窗外隨意一望,伸出手,又想起什麼似的垂放下來。

  「我在科學館等你。」說著笑了笑,晴朗的陽光之中竟浮顯出一絲黯淡。

  我走出教室,一直看著他走到走廊的盡頭,然後轉過方向。約有三、五秒鐘的時間,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呆到那兒,冷不防被身後傳來的聲音嚇一跳。

  「怎麼了?站在這裡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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