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郭晏光 > 愛情以外的日子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這次是同學把我叫醒的。

  「杜見歡,我們都寫完了,要先回家。老師還沒有來,可不可以請你等他來後告訴他?」

  我答非所問:「幾點了?」有一點迷蒙和混沌尚留在我的眼底。

  「三點半。」

  才三點半!我正要開口,米俊寬從前門走了進來。她們一見到他,就丟下我跑向講臺,低聲跟他說了一些話,米俊寬點頭,她們向他揮手,離開教室。

  我歎口氣,又剩下我一個人了。都怪我自己貪睡,把好風好景全給睡光。

  米俊寬走到我面前,問:「寫完了?」

  我搖頭,老老實實的招供:「一題也沒動,剛剛不小心睡著了。」

  他皺著眉說:「那直接在黑板上演算好了。」

  我跟著他走上講臺,拿起粉筆作答。他在一旁凝視,目光在我周身遊移。

  第一題我就慘遭滑鐵廬,我無奈地看著他;他靠近身仔細地為我每題分析講解。

  這樣過了大概半小時,四題便全部解決掉。我將手洗乾淨,往身上隨便抹兩下作數,他突然自我身後環過腰際遞來一抹手帕說:「還是不帶手帕面紙的,嗯?」

  我為他的舉動莫名的羞紅臉,接過手帕胡亂擦兩下,趕緊回身面對他,把手帕遞還給他。

  他接回手帕,又說:「謝謝你送還的衣服。」

  我背起書包,手貼著腰帶說:「不客氣,那本來就是你的。」胃突然強烈的痙攣起來,疼痛陣陣襲來。我開始冒冷汗,站立不住,終而蜷曲瑟縮蹲落在地上。

  米俊寬跟著蹲下來,頻問我怎麼了。我垂著頭,無力回答他的問題。他輕輕扳起我的臉龐,看我一臉蒼白毫無血色,眉頭深鎖,大聲問:「到底怎麼了」

  我的眼光掠過他的身影,又垂下頭。那種痛真的是我一輩子的噩夢!整個胃裡的神經都在抽動,火燒似的剝痛著,像是不絞幹我最後一絲力氣絕不罷休。

  「你到底怎麼了?」米俊寬又問。語調裡有一絲緊張。

  我勉強抬起頭,對他擠出一抹難看的微笑。「沒關係的,我只是胃痛,一會兒就好了。」

  他輕輕將我摟靠在他懷裡,好像有一點疼痛,又用手背拭去我額上的冷汗。

  「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像是苛責,又像是憐惜。我覺得迷惘了。這個人真的是米俊寬嗎?

  就心理學的觀點來說,星期四是個既不引人興趣,也不令人興奮的日子,甚至令人覺得有點不耐煩。它既沒有剛完假充分休息的神清氣爽,也少了即臨假日的欣歡,如果再加上像我這樣等候家教的焦躁,那就更不是個令人愉快的日子。

  家教老師姓林,是A大物理研究所榜眼探花之流的天才。我不知媽咪打那裡挖來這種寶貝的,她像很信任他,一點也不擔心我們兩人孤男寡女單獨地處在一間屋子裡,是否會發生什麼樣後果難明的事情。

  我實在不願意說媽咪不關心我,可是如果這算是她對我的信任,我倒寧願像以前一樣,在街頭四處遊蕩。雖然,長久以來我早習慣了媽咪的冷淡,我潛藏在內心深處,不許旁人碰觸的軟弱,卻一直一直在渴盼多一點點的溫暖!

  其實對家教老師沒什麼好設防的。他是那種天生對異性具有免疫力的人。這樣說,並不是說他剛毅正直,獨具柳下惠的遺風;或者木訥笨扭,不懂風情。相反的,林先生是個充滿男性美的人。這種人,不必他去誘惑招蝶,自然有人自動送上門來。然而,這世界總不是如我們想像那樣的構造。以為他群芳圍繞,他偏偏獨高枝頭!家教老師是個唯「書」是圖的人——以研究為旨趣,以諾貝爾獎為人生標的。他很嚴肅的生活,自製力極強的一個人,什麼風花雪月,在他看來簡直是浪費生命!他就像「簡愛」裡的聖約翰,完美得有如希臘神祇的雕像,卻偏偏滿腦袋苦行僧的信仰,一點也沒有神仙的浪漫。只不過林先生信仰的是科學,是諾貝爾獎。

  他應該七點就到的。我瞥一眼牆上的時鐘,六點五十九分四十五秒。

  門鈴響了,很規律的按三下。是他!生活腳步次序從不紊亂的人。

  他坐定後,立刻攤開筆記,講解三角習題。我對sinθcosθq之流的宵小鼠輩,從來沒什麼好感,它們老是陰謀設陷,害得我每回都栽得好慘。

  林先生很有耐性,一遍不會,重來一遍。上課兩個星期以來,從沒聽過他吐出一句急躁的話。大概是我領悟力還算差強人意,尚未到令人青筋暴起的愚蠢程度吧!

  兩小時的課程結束後,林先生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還不錯!你其實不笨嘛!」

  「你這算是恭維還是讚美?」我坐在地上,背靠著沙發。我們是在客廳上課的。

  「聽著!我絕對沒有諷刺你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奇怪,以你的理解領悟能力,怎麼會每次考試都那麼淒滲。」

  「擁有多少兵力,並不表示就有多少的作戰實力。搞不好全是些老弱殘兵有個屁用!」我忍不住說了句粗話。

  「有道理。」林先生玩味的笑說:「這麼說,你的完全是些老弱殘兵!」

  「差不多了。起碼一半都一腳跨進了棺材,剩的一半不是少條腿,就是缺條胳臂的。」

  「太淒慘了!所以你每次考試都出師不利,滿江血紅?」林先生不是個太有幽默感的人,不過,他每每能聽得懂我略帶諷刺又語意晦澀的話。

  「沒錯!這也是為什麼我媽咪請你來的原因。」

  林先生嚴肅地看著我,語調正經認真:「說真的,你只要肯用心,一定沒問題的。」

  我歎了口氣;「但願如此!世事總不是如我們想像的那麼美好。」

  「別那麼悲觀,」他微微一笑:「事在人為。我一向相信世間沒有什麼不可能的,總是可以突破,只要肯努力用功,總會有進展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