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郭晏光 > 愛情以外的日子 | 上頁 下頁


 那個時候我十八歲,阿寬說要娶我當他的新娘。我聽了很是興奮,直捋著他的手臂,不知如何是好。阿寬笑眯眯地斜睨著我,好像我是不可多得的傻蛋。果然!接著他就補了一句:如果這次數學考試你能攻下六十分的通天大關。

  可惡的米俊寬。

  我抽起枕頭,對他砸了過去——哈!真准!正中他的腦門!

  「咚」一聲,我從床上摔了下來,鼻子正對地板,起了一個大包。怎麼會這樣?明明枕頭砸中的是他的腦袋瓜啊!該死是米俊寬,連作夢都被他欺負!

  大概是天生構造的關係,我的數理細胞活動力特別差,小高一時被整得很慘。那個號稱女中「數理奇葩」的杜晚晚又是凶婆娘一個;整個白花花的暑假,就這樣葬送給該死的補考。害得我那美得令人窒息的媽咪,一個夏天,逢人就怕人家提起:那個基因突變的「杜見歡」。我聽了當然是老大不高興,我便說:「媽咪!拜託您請張媽媽她們不要到處說我什麼基因突變、頭腦笨,幹她們什麼事!」

  媽咪睜著她黑玉般的雙眼望著我,語調裡透著一絲清冷:「自己書沒念好,怪不得旁人說閒話。你爹地當年是物理系的高材生,我的數學可也沒考過零分。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該檢討一下?」

  唉!說的也是!爹地那麼優秀,媽咪又那麼聰明,怎麼會生下我這個數理大白癡?!也許真是基因突變!親愛的爹地如果地下有知,一定會心疼他親愛的小嘟嘟!

  其實,我對爹地的記憶並沒有那麼深刻。他在我八歲那年,就因為車禍英年早逝,屬於他的「光榮事蹟」,大都是媽咪日後一遍遍強迫在我腦海裡生根的。我對爸地最原始的印象就只是每天黃昏時,他一回家就抱起我猛親,口裡亂喊亂叫著「我的小嘟嘟」的記憶。爹地長得什麼樣,反倒模糊不清;還是後來,媽咪給我看的照片裡,才深刻出爹地迷人的丰采,有一張爹地露出陽光般的朗笑,媽咪說,就是那個笑容,不知迷惑了多少女人的心,也迷惑了她的心。

  我看著媽咪,不敢想像她冷漠美麗的外表下,那曾熱烈過的陽光。

  爹地死時,媽咪三十不到,一身嬌柔的女人味,款款動人嫵媚的風情。身旁相關與不相干的人,直勸她趁年輕,找到好的對象趕緊再嫁;識與不識的叔叔伯伯也憑空多出了好幾堆,媽咪偏偏就是不肯。我知道她有很多個男朋友——看!媽咪一直不是個憂秋的寡婦,可是,她就是不肯。

  我和媽咪都很愛爹地的。媽咪盡其所能,把爹地一切美好的形象灌輸入我心田,生了根,且發了芽。我也一直以爹地為男性最美好的象徵:英俊、挺拔、幽默、風趣、優秀,還有那一臉陽光般璀璨的笑容。可是,爹地死後,我和媽咪並沒有太難過,我把他最美好的一面,根植在心中,那份愛,時時都駐在心田;然而媽咪心裡究竟怎麼想,我一點也沒有搜尋的方向。媽咪和我,淡如陌路,偶爾擔心一下我的成績使她在親友鄰里間失了高貴,除此之外,再無其它親蜜的撫愛。我熟悉了這種冷淡,也習慣了這種冷淡,日子一久,也漸漸染上這種冷漠。

  爹地的親族龐大複雜,關係繁亂得每每叫我撐穿了腦袋瓜。我們和他們保持一定的聯繫;親族間各種宴聚,也大都出席。

  可是,這個暑假,三叔公的小兒子娶媳婦,媽咪硬是賴在家不肯參加婚禮。原因無它,媽咪怕他們問起「基因突變的小嘟嘟」怎麼了?她當然不能跟他們說小嘟嘟正在喝夏令大補湯!真諷刺!媽咪很少關心我的生活起居、功課這些瑣屑,卻還在意著我的表現在親友之間所能展現的那份虛榮!

  為了這件事,三嬸婆跟奶奶抱怨了一番;奶奶又跟爺爺嘀咕一番,爺爺便數落了媽咪一頓,媽咪又嘮叨了我幾句。

  倒黴的我,差點因此噎了喉、瀉了肚子。

  所以,新學期一開始,當我聽說新來的數學老師是XY基因的,大肆慶祝一番了自己的好運道。因為從異性相吸的理論推斷,即使對方生性兇殘,我總也不會死得太難看。如果說女人是水做的,那麼我杜見歡說,男人的心便是豆腐做的。

  上帝啊!我真的愛死你了!

  離下課還有五分鐘,我的肚子早響得像鬧鐘。這傢伙,他說他叫米俊寬,正從我座位旁走過,劍眉星目的,冷漠的掃了我一眼。哼!裝酷!不過,憑良心講,這新來的數學老師長得可真是漂亮!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身高腿長的,十足模特兒的衣架。尤其那對眼睛,清冷透澈,加上高挺的希臘鼻,一口整齊的白牙——鄰座的白荷花,當場差點休克,一雙含情美目水汪汪的直盯著那個衣架轉;前座的小麥則突然忸怩不安起來,安份得像我家樓下那只「飽食終日無所是事」的胖咪小乖。

  看樣子,我的前途多災多難。

  果然!鐘響後,衣架一離開教室,白荷花就擠過來對我說,一臉的陶醉樣:「看到沒?好迷人的眼睛!我想我是愛上他了!」

  我翻一下白眼,敲她一個響頭:「得了吧你!上次是誰信誓旦旦的說省中那個白面書生多瀟灑、多迷人?怎麼,兩個月不到,就移情別戀了?」

  阿花做了一個鬼臉,轉向小麥:「麥子,你說,他是不是很迷人啊!」

  小麥羞怯地笑了笑表示同意,平素沉靜的臉上閃過一抹嬌羞。

  這兩個女人,八成給沾了亞當的毒唾液。瞧她們那副癡迷的神態——唉!才第一回合而已,這日子,該怎麼收場?

  星期天是懶人的天堂;我一覺睡到正午才起床。媽咪已經出門了,不知打那裡傳來美味的飯香,這才覺得肚子餓得咕咕叫。東翻西翻,翻到廚房。冰箱是空的,飯桌也是空的;我雙腿一軟,癱在飯桌上。都是昨晚的長片害的,說什麼讓你看了破膽三次,結果,害我早上沒飯吃倒是真的。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客廳電話響了起來。

  是媽咪。

  「媽咪,你現在在那裡?」我忍不住開口問。肚子餓得著實難受。

  「我在三叔公家,晚一點才回去。」

  就這麼一句,哢擦一聲,電話就斷了線。我雙手支著頭,瞪著天花板發呆。肚子居然不響了,大概是餓過頭了,所以五臟廟反倒一片太平。

  媽咪是杜家的珍珠,美麗又高貴。三十好幾的人,仍不時流露著少女特有的青春亮麗。媽咪一直保持著高貴、優雅的名門淑媛形象,可是,我實在不懂媽咪。有時看似童心未泯,偏偏又成熟世故;看似天真浪漫,偏偏又一身嫵媚風情。然而,也只是「有時」,「冷漠的媽咪」通常才是我熟悉的影像。

  我真的是不懂她。

  樓下張媽媽每回看見媽咪,就對她從頭讚美到腳,恨不得能像複印機般把媽咪Copy到她身上。媽咪對於她的讚美,總是淺淺的笑,一貫的雍容華貴。很少人知道媽咪的冷和淡。她對鄰居一直是溫和有禮的,一切淑女該有的禮節,她都不會欠缺。

  不過,我對張媽媽實在沒什麼好印象。不是我對她有偏見,而是,她實在很煩人呢!老愛東家嗅嗅,西家聞聞的,又不知打那兒收集的一大堆馬路消息,常常就見她在巷口雜貨店和那票三姑六婆「清談天下事」。女人嘛!這點我不忍苛責她,怪的是她特別喜歡往我家鑽,沒事借個醬油摸個醋什麼的,一賴又不是三、五分鐘可以解決的。東西借了,有去無回也就算了,偏偏她又特別喜歡撩撥我,老愛拿「她家小美麗、小亮麗」和我相比對。大概她也知道,媽咪豔麗不可方物,怎麼比都只有自討沒趣的份,所以專挑我這個軟柿子下手。合該我不爭氣,基因又突變,每回只要張媽媽柴米油鹽醬醋茶隨便借個什麼回去以後,媽咪就比往常更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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