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難伺候(3)_穀萱

三

　　聽見女孩用天真的語氣命令著他，六年級的厲子揚側了一下頭，眼光停留在她制服上。「你是四年級孝班的學生？」

　　「對啊！」女孩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睛就像洋娃娃，覆著長長的睫毛，不斷地眨呀眨。「快幫我找啊！」

　　洋娃娃雙頰嫩紅，小手插在腰間，卻不怎麼客氣地說著。厲子揚看了看她繡在制服上的班級後，面對這樣的「頤指氣使」也就不覺得訝異。

　　這間國小由於地理位置關係，有許多有錢人家的小孩就近就讀，礙於法令規定必須常態分班，所以學校也不敢太明目張膽為這些小公子、小公主們特別編班。

　　然而學校的師生都知道，就讀「孝班」的同學一半以上都來自有錢有勢的家庭，學校最好的師資一定先編進孝班，課後還有一大堆舞蹈、繪畫等才藝課程，明著是幫有天資的同學加強課業及才藝，私底下就是特別編班照顧這些優勢族群。

　　「我為什麼要幫你找？」

　　「你不幫我找，我就告訴你們班老師，說你每天中午都跑來這邊不吃飯！」

　　小女孩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仿佛抓到他的小辮子，不料此言一出，厲子揚雙眼卻一沉。「你敢亂說話！」

　　「你明明就天天躲在這邊，還以為別人不知道！哼哼！我都看到啦！」

　　「你要不是中午也常躲在這，把不想吃的食物偷偷倒到後面水溝，你又怎會知道我常在這？」

　　厲子揚不疾不徐把話說完，換成小女孩馬上垮下臉。「你……你幹嘛偷看！」

　　「你太浪費食物了！」厲子揚沒有回答，只說了這句重話，語氣嚴厲駭人，仿佛糟蹋食物對他來說是一件不可原諒的大事。

　　言如鬱站在原地，先是一驚，不理解怎麼有人會對她大聲斥責，接著又氣又急的說：「都是陳媽煮太多啦！我吃不完嘛！帶回家又要被媽媽罵……嗚……爸爸從日本幫我買的扭蛋不見了，你又罵人家……」她又驚又委屈的流下眼淚，抽抽噎噎地說著。

　　厲子揚沒有料到眼前的小女孩說著說著就突然紅了眼眶，話也開始說不清楚，他嚇了一跳，站起來。「哭什麼？別哭了！不就一顆扭蛋嗎？我幫你找就是了。」

　　「嗚嗚……那……你不能告訴老師我偷偷倒掉便當喔……嗚……」

　　「你不說我中午常在這裡，我就不說你的秘密，這樣公平吧！」

　　「好。」女孩破涕為笑。「我們打勾勾！誰都不准說，不然變小狗！」她伸出小手，彎起小拇指。「快啊！」

　　厲子揚站到她面前，比她高了一個頭，他不喜歡女孩子這種無聊的小動作，不過當他看見兩行淚還掛在臉龐，卻又馬上露出笑容的「孝班小公主」，微微搖了搖頭，伸出了手指。「好吧！一言為定。」

　　他的小指與她的交繞，兩個拇指快速點上，這一瞬間的無聲碰撞，卻如一顆種子開始埋藏在他心間，用十年的時間，慢慢發芽、悄悄茁壯。

　　「快上課了，我們回去吧！不要找了。」厲子揚直起腰，從樹後頭鑽出。

　　「唉……好可惜，那顆扭蛋好漂亮，是我最喜歡的。」言如鬱語帶惋惜，輕輕吐出一口氣，小嘴嘟了起來。

　　厲子揚看著這個歎氣的洋娃娃。「好吧！明天中午我再幫你找找看，現在先回去……咕嚕！」

　　沒料到自己的肚子會在此時發出聲音，厲子揚一時間有些尷尬。

　　「你怎麼啦？肚子痛啊？」

　　「沒事。」

　　「還是沒有吃午飯？」

　　「嗯。」

　　「為什麼不吃午餐啊？」

　　「回教室吧！」厲子揚不想說明原因，也不想和他人討論這個話題，他已經兩餐沒吃了。

　　「是不是你家的阿姨煮的東西不好吃？那我家的阿姨跟你家的交換好了，她每次都給我帶好多東西，吃都吃不完，帶回去又要被罵，害我都要偷偷倒掉……」

　　突然，厲子揚走到她面前，嚴厲的對她說：「你不要再浪費食物了，你知道很多人常常無法吃飽嗎？」

　　言如鬱睜大眼睛不敢說話，從來沒有人敢用這種口氣斥責她，就連爸媽對她也是捧在手心，呵護備至。「你、你……凶什麼凶？」她回過神，小小的拳頭握緊，怎麼有人這麼不禮貌。

　　「我不是凶，是告訴你事實……咕嚕！」

　　又是一聲無預警的咕嚕叫，如鬱這回懂了。「喔！你在說你自己是嗎？你沒吃飽對嗎？」

　　一陣刺痛竄過厲子揚心頭，他每天中午躲在這裡，就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沒有午餐可吃，他不想讓人議論、不想讓人看不起，現下卻被這女孩一語道破。

　　「你真的沒有吃午餐喔？」言如鬱實在很好奇，這對她來說，是件新奇的事，她以為每戶人家都像她家一樣有煮飯阿姨，每個人都可以衣食無缺，無憂無慮。

　　「不關你的事！」

　　「你又開始凶了，怎麼對人老是這麼不禮貌，媽媽沒有教你對人說話的時候不可以……」

　　「對不起，我沒有媽媽可以了吧！」

　　「怎麼會沒有媽媽？每個人都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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