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關雅 > 藏心男子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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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她才意識到他竟拒絕別人的好意。真是好心沒好報!明明是個小兒科,偏又擺出一副不肯認賬的嘴臉。 李富凱搭乘電梯直上十五樓,跨進氣派非凡的辦公室,筆直朝右端的休息室走去。 他關上門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開衣櫥櫃,拿出清爽的棉衫,快速扯掉身上爺爺那套二十年前的舊西裝。臺灣似悶爐的氣候教他無法領教,又濕悶、又燠熱,穿件西裝走在街上,無異於披了一件厚棉襖走在吐魯番窪地的熱沙上,可得花他一個月以上的時間才能適應這股暑氣,等到他才剛適應亞熱帶的氣候,又得飛回屬溫帶氣候的瑞士。每年走這麼一回,體溫調節中樞不失靈、罷工才有鬼。 這時自動門忽地大開,走進一位頭髮花白、面帶威儀的老人。 他很瘦,一身的傲骨在略微鬆弛的皮膚上更顯蒼勁,雖然走起路來步履安穩、不似上了年紀該有的危顛,然而骨瘦如材的手中仍拄著一根木杖,掌中緊握的是一隻翠玉雕琢而成的坐臥麒麟。 「倦鳥終於知返了!」李介磊表面上不提歡迎詞,心底卻充滿了無限的欣慰。 李富凱悶不作聲,逕自低下頭緊系網球鞋帶,抄起提袋及網球拍,直起矯健的身軀後,轉身就要離開。 「等一下,我們爺孫倆談個十分鐘吧!」 「好,快一點。我在圓山還有個飯局,已經遲了五分鐘。」李富凱手一松,任提袋自由落地。 「站著說話挺累人的,何不坐下?」老人自行坐入沙發,目光銳利地打量孫子。 李富凱依然故我地站著,眸中的敵意已退去,但右手仍揮著球拍,左手還不時以修長的手指調整拍網。「有話不妨直說。」 「你回來也三天了,各樓面及部門都該巡視過了吧?」 「差不多。」他沒精打彩地應了一句。 「給我一些意見吧!我打算今年讓你掌舵,按部就班地調整總是比一夕遽變來得有效,又能安撫人心。」 「調整?」李富凱懷疑似地挑起一眉,不敢苟同地說:「我看機會渺茫。」 「你說吧!算我命令你,李總!我知道你罵人的道行不差,不用跟我這老頭客氣,儘管使出你的看家本領。你就開罵吧!」老人端起架子強迫道。 「是你說的?」 「我說的就算數,難得你也有這麼溫吞的時候。」 李富凱雙肩聳了一下,大有未嘗不可的意味。「迂!」 老人話帶輕蔑的問:「就這麼一個字?」 「沒錯!就這麼個『迂』字便可輕耐易舉地拖垮你的一世英名。」李富凱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想想看!一個迂叟頂了一個迂腐的腦袋,拖著迂拙的步伐,走在迂回的道兒上,滿口不切實際地大放迂見,真是迂得一塌胡塗!」 「繞口令啊!你把我迂昏頭了!第二項?」老人吹鬍子瞪眼地命令道。 李富凱邊說邊用網球拍敲著大腿。「老態龍鍾。」 「一不做二不休,要就給我解釋清楚點!」李介磊不滿孫子拐彎抹角。 「什麼時代了還迷信數字遊戲,把行政部門和高階管理單位隔了六、七層遠,光是溝通及監督上就有鴻溝。明擺各階單位分授其職,偏偏『冬烘集團董事會』又死命要插一腳,小從一個芝麻綠豆般的食堂菜單,大至一個分區經理的任用權都要攪局,簡直莫名其妙!他們之中有人幹過庖丁或店小二嗎?」他怏然不悅,扭頭直視老人的雙眸。「有關參石重機亞洲分區經理空缺一職,我早在一個月前就在電話線上跟董事會做口頭報告說明,公文也已簽發回公司,為何遲至今日還沒發佈公文?只因潘經理是女流之輩嗎?若在西方國家,我們早就會因性別歧視而吃上官司,還真是謝天謝地哩!你該勸勸那些董事,讓管理階層放手一博,才能坐收充分授權後的成果。」 「好!一個月內調整辦公室,潘經理走馬上任,董事會那兒由我出面交涉。那第二項呢?」 「我一併解決,省得換氣噎著自己!」李富凱說著也跌坐進沙發內,二郎腿一蹺,晃來晃去。「這棟大樓只有區區十五層,內部文件往來卻還是用電傳,無異於大開水龍頭──浪費!空放一個完善的電腦周邊系統室,卻不知道要用它們來傳遞內外部資訊,簡直就是落伍!」 「第二,我看過會計師的賬本。這五年來所提列的公關費用,簡直高得離了譜。若說應酬不可缺的話,我已請人列了張明細,放在你桌上了,都是去年請人去花天酒地的收據影本,談成率不到百分之十。時代已經在變了!好的沒把持住,惡習倒不改,你白花了那些冤枉錢;我們應該設一個合理的上限,當然啦!若是由你那個冬烘集團開會決定的話,那個上限就一定是個『天文數字』,大概可築一條雲梯直通玉皇大帝的天庭了!」他誇張地舉起雙手朝天一捧,人便站起身。 「第三,我向採購部的經理要來各子母公司的估價單及評估報告表,一瞧卻發現了一個該怪不怪的怪事。好像大夥都知道了,而我這個空降部隊卻在大驚小怪、蜀犬吠日似的。」 「什麼怪事?」 「他說:『報告總經理,這習以為常了。五年來都只做表面功夫,跟哪一家公司採購的決定權,還是在董事會手裡。』我就問:『為何遲至今日沒向上報告?』他回答:『回總經理的話,那批董事若怪罪下來,我可擔待不起。』所以我就告訴他:『那麼你就得擔待起我的怪罪了。』順便報告李董您一聲,我親手乾炒一盤魷魚犒賞他了,原因是他知情不報、怠忽職守。」 「他是包董事的孫子啊!」李介磊皺了皺眉。 「他是包青天的孫子我照樣請他走路!」李富凱冷冷地道:「那些回扣不是坐地分贓、中飽私囊,就是有人掛參石的名去賣人情。所以我說要改很難,除非他們一個個『入土為安』。積習難改,我更是無能為力!」 「總不能把他們一個個捉來活埋吧!」李介磊笑著說。 「那是你的事,我管不著。你請我回來是要整飭公司的,我只管好我分內的事,所以你愛東拉西扯的跟人套交情,把『參石』毀成『一石』也無關我痛癢。」他雙手撐在頸項後,滿口不在乎的說著。 李介磊笑意盎然地看著坐在身旁的孫子,也不表任何意見。「蘇黎士那邊情況如何?」 「再好不過,有克霖頂著。」 「他穩嗎?」 「當然穩,走起路來至少不會摔一蛟。」他意有所指的貶道。 「儘管你把他們批評得一無是處,但董事們及高階主管都紛紛稱讚你,說你夠稱頭。」李介磊揀了些甜頭想安撫孫子,怎科他一點都不領情。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他們還真會見風轉舵,」李富凱臉上泛起諷刺的線條,嘲弄地道:「叫他們省點力,免得沒力氣爬進稱頭的棺材裡。」 「你這目中無人的小子,把我也罵進去了?你還真會損人。」儘管李介磊語帶譴責,但那股笑意卻是直浮嘴角。 「沒那回事!」李富凱矢口否認。「抱歉我說過火了。十分鐘早過,你到底想談什麼?如果是相親的話,那就甭談了,我沒興趣。」 李介磊強抑下失望的表情。「沒的事,只想勸你搬回天母住,你那些姑媽們也想再看看你。」 「我覺得新店老宅比較保險。」 「那裡一路行來的交通情況很不順暢,又沒人照應你──」 「但空氣新鮮、綠意盎然,沒有一堆吱吱喳喳的女人的叨念聲,而且天母在北,新店在南,南北對峙,距離甚遠,是再好不過的方位。」李富凱強詞奪理地大發謬論。 「那我派些僕人給你。」 「請他們伺候閻羅王去!」 「我弄一輛跑車給你開,porsche986如何?」 「在臺北開porsche?我開到海裡還過癮些。」 「那benz呢?或bmw?」 「我不開車。」 「外加司機?」 「叫他去死!」 「你莫名其妙!」 「對極了!」李富凱黑眉一聳,薄唇一咧,露出白森森的牙,一副挑釁樣,接著腳跟一轉,就跨開長腿要走出去。 「我叫老戴送你一程。」 「我又不是上西天,多此一舉。」修長的人影就消失在門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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