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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碧藍的天空,一青藍海鷹展翅滑翔,停在海嘯號的船桅上,幾個海員看了,你推我、我推你,最後,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看不下去,鐵了心上前解下腳環上的飛書。

  方爺每一接到催促的信,心情便會大壞,誰也不想往虎口裡探手,可是信都來了,不傳也是不成的。

  那漢於有些膽戰心驚地走到首舵房前,輕手輕腳地扣了扣方元的房門,聽到一聲沒有情緒的回應,便縮著頸子、硬著頭皮開門進去。

  陰暗的屋子裡,方元正藉著燭光在研究著海圖,聽見聲響,方抬起頭來。

  「方爺,龍家那邊有訊來問,問咱們還要多久時間到瀏家港?帶著水軍在等咱們的定遠侯,聽說已經暴跳如雷了!」漢子恭敬地說道。

  「定遠侯是何人?」方元問道。

  「聽說那狗皇帝打算將朱煙許配給他,這男人儼然以駙馬爺自居,在等著咱們呢!」

  方元一聽沒有答腔,臉色倒是又陰沉了許多。

  那漢子一見方元又怒,忙打哈哈。「不如說是船底漏水,正在補,所以還要耽擱兩天,這樣回話,如何?要不,就說是主桅又壞了,可好?」

  方元卷好海圖,沉吟了一陣子。

  西洋懷錶滴滴答答地走著,聽得人心裡不平靜。正當那漢子等得發慌時,方元突然長籲了聲。

  「不必了,捎個信,咱們明天就到。」

  見首舵已經示下,那漢子忙不迭沖出房門,活似從陰司判官前搶了生死簿一樣。

  房間裡重新回歸寧靜,方元又看了一會兒海圖,阿塵那優美動人卻幽怨的面容老是佔據他的眼前,讓他看不清眼前事物。

  索性卷起大幅海圖,倒回床上,腦海裡便滿是她的身影。

  他何時變成一個拖拖拉拉、沒個果斷的男人了?方元自嘲地問著自己。

  可他知道自己怎麼也不願放手,這一個月來,各種理由都用盡了,只是為了多留阿塵一天。

  先前在攏港,以整備船隻為理由,外加有意無意的拖延,十天后才啟航,後來在南洋繞了一圈北上,又是二十天。

  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理由,放手的時候到了。

  大明江山易主,父仇未報,而阿塵是他匹配不上的人兒,他應該斷了兒女私情,以複國大業為重。

  可是他不能不疑惑,若連建文皇帝都不思複位之事,他身為人臣,又何需在意?只是,他一家一族之死,這天大的怨恨又該怎麼了結?

  他只是一個凡人,不是一個無欲的神祉,要他不心系阿塵,談何容易?

  為何她是公主,是他應該侍奉之人?

  如果沒有童年的那次面聖,他現在應該帶著阿塵快樂地出航,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情景,要將她送去給狗皇帝代替朱煙的公主之職。

  他覺得好無力,可他亦明白阿塵的心思,她是個單純的人,一心只想在他身旁,如今出此下策,只要細想就可知道她是要他做出決定。

  留不留人由他;可留人,他真能不在乎一切地遠走高飛嗎?他捫心自問,他做不到。

  君王為天,她身上有皇家血統,他沒有功名,如何求配?

  更何況要報親仇,殺了朱棣以慰方家人在天之靈,便得要建文皇帝有心複位。

  可這亦是兩條死路,一條是他戰死沙場,一條是她婚配不得由己,她是唯一皇女,將來肯定是宮廷鬥爭的暴風中心點;而且建文皇帝亦已無心於此,遑論他的功名。

  可若不留人,阿塵此生便不願再見他一面,她情願代朱煙進宮,深宮內院裡,他是朝廷欽犯,又是倭寇,要相見唯有等來生了。

  她看起來柔婉似水,實則剛烈似火。她丟了個兩難的選擇題給他,用來表明自己的心意,置一切於度外,她果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可他無法選擇,岩上「塵緣」二字想必還在,他卻要失信於人。

  種種難題排山倒海而來,他不能只為自己而活下去,他得負了阿塵的一片苦心,他好恨!

  方元苦思無解,大掌一劈,木桌碎成片片,飛散在空中。

  無心用晚膳,阿塵待在屋裡,看著手上的玉釵出神,時間一點一滴地無情流逝,只一轉眼,天空泛著魚肚白,已經漸將清晨」

  阿塵看著始終沒有打開的門板,等待讓人心溫度冷卻,她的心裡已是冷到極點。

  終究,方元還是沒有來留她。

  以「阿塵」為名的人生到了最後時刻,未來,她要用「朱煙」這個名字活下去,在宮廷中的險惡權謀詭計中打滾。

  能否平順度過,她沒有把握,反正亦不重要,只要不被識破身分,其他的,她也不甚在乎。

  褪去樸素的衫裙,打開檜木雕花衣箱,拿出百鳳衣披上,掃上飛雲流霞錦佩,換上精緻的絲紗裙,雙合緞帶勒著纖腰,雙足踏著金線繡鞋,系上大紅麾高領披風。

  梳了個簡單的雙髻,插上翠翹花釵金步搖,又戴上長生鎖、如意玉珮,只一抬步,便是珠玉叮噹。

  阿塵穿戴整齊後,再打開妝匣,看著銅鏡,淡淡施了胭脂之後,便好似換了一個人兒,典雅高貴。

  鏡中人不再是龍族清心寡欲的阿塵,而是朱煙,她要演出一個縱情使性、無比刁蠻的六公主。

  真似粉墨登臺,但她還未看過戲,便要挑大樑演主角兒,好好笑……

  一思及曾在井牢裡曾和方元笑說她好想去看戲,便不勝唏噓。造化弄人,她得認命,願賭服輸。

  從現在起,她得忘了那個男人。

  驀地,阿塵瞥見妝臺上靜靜躺著一支玉釵。

  相較于全身華麗的頭面,那玉釵有些寒酸,可在她心中,卻有無比的重量和價值。

  她拿起玉釵,插入髮髻,讓它隱身在珠光寶氣之中。

  阿塵勾起嘴角冷冷地笑了,她轉身打開房門,陽光好亮,她睜不開眼,如同她看不見的未來一樣。

  「哥哥,你再不留塵姊姊就來不及了!」方無音焦急地對著掌舵的男人叫道。

  方元不子理會,虎眼陰狠地望著前方。

  陸地已在下遠處,瀏家港外,一排大明水師官船正候著,見到龍家的船隊,全都武裝戒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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