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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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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元雖冷酷無情,但跟隨他的人,其實全都是走投無路之人。 大明海禁甚嚴,生活在海濱之民卻無法營生,投身為寇多麼不得已,手段雖然殘忍,但大環境如此,只好官逼民反。試問,有誰願意過那樣見著今天、想不到明天的日子? 又試問,誰人有這樣的慈悲,甯讓世人唾駡,忍辱負重地引領無人願意伸出援手的眾人向前走? 阿塵雖沒念什麼書,但道理倒明白,方元和龍海兒本質上是同一種人,只是方元生不逢時,投生在代代忠義之家,卻又遇上大明宮廷內爭。 若說花好好虧欠,其實她欠他更多,她身上流著的血…… 「菩薩可得保佑方公子能早日看開,海主子是個好主子,不會為難他的,那麼大家都好過。」花好好合手向天祈道。 聞言,阿塵溢出歎息,在月夜中,顯得多麼無奈又無解。 她應該要勸他投降,可方元有他的風骨,加上他恨龍海兒人心,只怕他真的得在井牢裡了結一生歲月。 那樣一個將才,可惜被埋沒了,更可惜的是,他終究未能忘記仇恨。 方元從不快樂,而阿塵則心疼他的不快樂。 「如果能這樣,也真是解開我心中煩惱。」阿塵也默禱道。 時間慢慢流動著,夜色漸漸深了,井牢裡除了流水外,安靜無聲,偶有燈花爆了幾爆,便回歸寧靜。 方元用完膳後,端著燭臺步出小屋,月未正中,天頂灰黑中透藍,沒有風的夜晚,他如魚縱身,俐落躍入水潭中。 瀧港雖然溫暖,但水潭位在洞穴深處,湖水終年嚴寒。 方元不停往深處遊去,直到寒鋼拉住他的四肢,他才遊出水面,一整晚就這麼不停地來回游著。 強壯的手臂、修長的雙腿在冰水中劃動著,無聲的世界裡,他只能聽見自己呼吸和心跳的聲音。 但心中有個揮不去的人影,那無法冷卻的悸動,反而更加熱切。 直到月已正中天,方元才停止近乎自虐的舉動離水,將落在岸邊的麻繩拿起,系住濕漉漉的烏絲。 放眼望去,井牢四面都是岩石,寸草不生,除了水潭便是小屋,還有一小片土地,什麼都沒有。 多少愛與恨,多少愁與樂,都付渡津前,一杯茶,一滴眼淚,一泊水無痕。 方元閉上眼,阿塵曾唱過的一首曲子又浮出腦海。 他不言不語,過了會兒,心有所感地一動,便藉著燭光在沙地上以指運勁寫字。 指若筆鋒有強有弱,能起能收,過不了多久,便是數句。停下筆後,他怔怔地癡了。 「有誰知,鬢雖殘,心未死。」方元脫口吟道。 若愛恨情仇能付水東流,也不會有這麼多故事了。走向黃泉之日,在渡津前喝孟婆湯之時,他不知能不能看破這一切俗世情緣。 將相到頭來也只剩枯骨,忘了這一切風雨飄搖的日子,只要不忘阿塵就好。就算是無間地府,他亦能含笑前往,此生不再有憾。 他伸手撫去地面詩詞,改寫了首李白的「憶秦娥」,當作明天給阿塵的教材後,便吹滅了燭火回房。 卻是一夜不能成眠。 翌日,阿塵照慣例清晨便醒,簡單梳洗後便站在廚房烹煮,一身素雅的藍衣,被橘紅色的火光照耀得有些豔麗。 長長的頭髮如常挽著個髻,插著一支玉釵,隨著她搖晃起舞著,蕩漾著萬種風情。 香氣四散的廚房明亮,但阿塵身後的門外還是一片黑。 黑幕裡,不期然飄來一抹紅光,那紅衣人步輕聲悄,見阿塵沒有發覺,便倚在門旁看著她忙亂。 許久,正當阿塵放下木盒、合上竹藍時,餘光瞥見那霸氣十足卻調笑盯著她的人兒。 紅衣人赤裸足踝,長發散在秋天晨風中,盈盈笑著。 「怎麼,他要降不降?都三年有餘了。」龍海兒笑著問道。 阿塵也不回答,看龍海兒存心不良的表情,皺著眉往柴房走去。 「阿塵,回答呀!」龍海兒見阿塵不理她,便又笑著再問了一次。 沒有擺脫龍海兒,阿塵抱了捆柴又回到廚房,添足下數量後,才回過身來直視龍海兒。 她的視線裡沒有畏懼,只是純粹的認真。 「海兒,方公子心高氣傲,不可能降服於你的。」阿塵無畏地說道。 龍海兒狂笑了聲,也不顧會否驚到人,看著阿塵表情不像在開玩笑,更是笑得開懷。 「這就是我為何請你去說服他了!為何不告訴他你是誰?若他知道,馬上會跪在你的蓮鞋之前。」龍海兒詞輕語淺地說。 只見阿塵為難地搖了一下頭。「我不想他那樣……他適合高高在上,我只想侍奉他。」 「阿塵,別怪我多舌,你可還記得,你身上流著什麼血、你是何人的女兒?你是……」 「海兒,別再說了,我不想聽。」 「不管你怎麼想,你繼承了龍族的司獄一職,讓他受降是你的職責,更何況我將他的下屬全帶回瀧港,就是等他有一天會點頭。你要以大局為重,這麼不上不下是虛耗人力精神,讓他更加痛苦而已。」 龍海兒的話切合情理,讓阿塵無法反駁。看她一副愁雲慘霧的樣子,龍海兒走到她身邊,收起主子的笑臉,拉著她的手坐下。 她晚阿塵三個月出生,她們打小一起吃、一起睡,關係又非比尋常,她當然知道阿塵從未如此煩惱。 唉!她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掉入情網,為情所囿,再也無法自拔。 「塵姊姊,你可是喜歡他?」雖然明知答案,龍海兒還是問道。 阿塵渾身一震,驚愕得不能自己,但龍海兒說出的話,仿佛撩開感情的最後一層遮紗。 怎麼,那不是對主子的情緒嗎?她喜歡方元嗎? 看阿塵不能自已的吃驚模樣,龍海兒雖喜自個兒有一雙慧眼,但現在卻不是自得意滿的時候。 她眼光遙了窗外一眼,長歎了一聲。「看來你不只是喜歡,而是愛上他了。」 又是喜歡、又是愛,字宇擲地有聲,讓阿塵心悸。不成的!她不能喜歡他,更別說愛上他,那不會有結果的! 「我不能喜歡他的,他也不可能回應這樣的我……我只要能站在他的身邊,守著他……」 沒讓阿塵說完,龍海兒冷笑了一聲。阿塵實在太善良、太天真了! 「那你能守護著方元,即便他抱著另一個姑娘嗎?」龍海兒問道。 「另一個姑娘?」 「對,另一個能為他所愛、被他珍之借之的姑娘!塵姊姊,快點告訴他你是誰,要他降,然後你就抽身退場吧!」 「抽身?」 「對,別對他動感情,要不然到頭來,哭泣的會是你。」 阿塵望著龍海兒的眼睛,仿佛又回到她們及笄那年春分。她們都清楚自個兒背負了什麼,龍海兒是龍族未來的女王,而不能離開瀧港的她,承襲了母職,成為龍族的司獄。 當她跪在龍族宗祠前時,她便接下這個賞善罰惡,得要公私分明的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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