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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以淮回過神來。

  「去,當然去。」他隨著司機楞楞地走回車上。

  也許剛才那女子不是語瞳。如果是,也許語瞳沒看見他。如果語瞳看見了他,卻當作沒看見,那就是……

  以淮心中有一千個問號,一個推翻一個,卻仍得不到答案。當然這其中有些答案是他猜想得到、卻不願意去相信的。

  飯店是棟不高卻寬廣的建築,看上去十分舒服。以淮把旅行袋放在地上,向櫃檯小姐報出語瞳的英文名字,請她代為尋找。

  「喔,她呀,剛剛Checkout了。」櫃檯小姐連翻都沒翻資料,剛剛才發生的事,記憶猶新。

  以淮的心倏地一沉,沉落到地底去了!剛才他偶遇的那女子果然是語瞳,她不見他的原因,是他剛才猜到、最不肯承認、不肯相信的那個原因——

  她根本不想見他。

  以淮之前那種開朗而興奮期待的心情,在此時消失殆盡!他沒辦法掩飾自己的落寞與失望。他來找語瞳之前,想到的挫折不過就是語瞳可能不在島上,萬萬沒想到他如此輕易便找著了她,但她卻不肯見他。

  他自以為是的自信呵!他自嘲地笑了笑。也罷,他罪有應得。

  「這裡還有房間吧?」他隨口問櫃檯人員。

  「有,您要一間?」

  以淮點點頭,找出護照給小姐登記。語瞳既然在島上,不可能說走就走,他相信還能找到她。

  以淮決定在島上住下。

  然而,事情並非如以淮想像。他在明,語瞳在暗。以淮住了三天,忽然發現——當一個人有心躲開,其實是很容易的。以淮被逼著每天跑機場查問出境旅客名單,開始懷疑語瞳已不在島上。

  果然在第四天,以淮懊惱地發現語瞳已經出境,目的地紐約。

  白費了這四天。但是不該這樣就放棄吧?以淮毫不遲疑,立刻退掉房間,訂了去紐約的機票。他前所未有的堅定與執著,因為他非得找到語瞳不可。

  在紐約尋人就不像在小島上尋人這麼容易了。

  他以前的公寓語瞳已經退掉;不得已他只好去住飯店,托喬找人。喬付錢給私家偵探,一個星期之後給以淮一個地址——曼哈頓中城,靠近聯合國大廈。

  以淮不願打電話。第一次去,按門鈴,沒人,在公寓樓下等了兩小時,怔怔看著眼前過往的車輛,心裡像有一鍋熱油煎熬著他的五臟六腑,最後仍是徒勞而返。

  第二天再去,仍然不是時候;第三天,才剛下車,公寓樓下的門剛好打開,走出來的人,正是語瞳。

  又是夏天了。語瞳穿著簡單的針織洋裝,斜背著一個大背包,一股隨意卻強烈獨特的味道。她看見以淮,怔住了!以淮亦在對街翻覆著五味雜陳的心情等她。隔著距離,他們互相找著對方的視線,傳達彼此顫慄而複雜的震動,有那麼刹那,以淮幾乎覺得語瞳要跨出腳步朝他走來……

  然而語瞳卻只是一轉身,回公寓去了。

  以淮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他要語瞳,就必須去爭取。橫過街道,他立刻去按語瞳的門鈴,可是樓上不應。

  如此一連三天,語瞳不應、不出門,或是夜出未歸。以淮終於明白,除非語瞳願意見她,否則就算他找到語瞳,也沒有用。

  第四天,他再去,隔壁住著的房東告訴他,語瞳的屋子退租了。

  以淮扶著牆,失落與被拒絕的難堪幾乎將他打倒!他問那義大利裔的老婦:

  「知不知道她去哪了?」

  「出國了吧。」婦人隨口說。「她是這麼說的。」

  不得已,他又去拜託喬。喬去機場找旅客出境名單,終於發現語瞳又去了伊露瑟拉。

  「她故意躲你的吧,是不是?」喬跟以淮約了吃中飯,把好不容易查到的語瞳出境資料交給他。

  以淮苦笑不答。多日的奔波尋找雖然讓他憔悴,然而他眼裡那股神采,自然而篤定,卻是十分迷人的。

  喬輕啜一口酒,微笑挑眉。

  「我認識你這麼多年,從沒見過這樣的你,我想你這回肯定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了吧?」

  以淮舉起杯子跟他的碰了碰。

  「語瞳,和一個全新的生活,就這樣。」

  喬笑著掏出他替以淮訂的機票,往他面前一推。

  「去吧,去找你的新生活。祝你幸運!」

  幸運。以淮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兩個字。然而這幸運之神卻操在語瞳手中。

  再踏上伊露瑟拉,以淮的心境已完全不同。

  如臨深淵,如屢薄冰;他沒有驕傲,沒有自負,他的堅定和果斷,都只有一個目的:語瞳肯給他一個面對面的機會。

  再度來到同一間飯店,以淮打聽住客的名單,櫃檯小姐為難地開口:

  「抱歉耶,我們這裡的住客有權利要求我們對旅客的資料保密。」

  以淮想了想,遞出幾張鈔票,果然解決了櫃檯小姐的為難。她朝以淮眨眨眼,告訴他一個房間號碼。

  以淮步上樓去,找到了那個房間,按下了門鈴。在等待的過程中,每一秒似乎都那麼漫長,那焦灼的期盼跟近乎痛苦的煎熬,把他的整個心吊在半空中,上下不得。那扇門到底會不會在下一秒開啟?他完全不知道。

  門後似乎有著某種聲響,以淮的心提到了喉嚨口。

  門開,果然是語瞳,戴著太陽眼鏡,穿著整齊,似乎正準備出門。一看見是以淮,她一驚,反射動作又要關上門。以淮這幾個星期來從沒有任何一次與語瞳的距離如此近過,他再顧不得其它,一下子把手肘頂在門上,語瞳關不得門了。

  「聽我說幾句話,好不好?」他緊盯著她,不讓她離開他的視線。

  語瞳似乎考慮著,太陽眼鏡遮住了她的表情,以淮猜不透她的想法,只好死命把手壓在門中間,啞聲說:

  「我曾經讓你傷心,也曾經讓你絕望,你要怨我、恨我,我都罪有應得。你躲我、不見我,也是理所當然。可是就算今天你不見我,明天你躲到紐約或全世界哪一個地方……不管追多久,我都會跟著你!」

  語瞳跟他對視了一會,沉默著,以淮的心簡直以雙倍的速度在跳動,不知道語瞳的心裡在想什麼。

  終於,她打開了門。

  她讓他進屋,自己則走到落地窗前去,離他好遠好遠;戴著太陽眼鏡像戴著遮掩的面具,冷冷淡淡,雙手抱胸,一切都是保持距離的姿態。以淮不由得歎了口氣。

  找語瞳找了那麼久,追著她到了這麼多地方,終於給以淮這麼一個機會講話,他不由得小心翼翼起來。然而這種小心翼翼著實教他生氣!他是怎麼了?他那份毫不在乎的冷漠自負到哪裡去了?

  以淮靠在門上,對自己確實有些惱怒,他煩躁地咬咬牙:

  「我一向很自傲,你知道的,我很自信,我可以處理一切的事,你瞧,我可以冷靜地把所有的事都算計好而不露破綻,像對殷家,像對你——」

  以淮忽然停了口。他對自己更生氣了,他語無論次的在說些什麼呀?他看見語瞳定在那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等他說話。

  他陡地重重甩了甩頭,把心裡那些患得患失全甩掉。不管了!他豁出去似的,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不管之前發生過什麼事,那些統統過去了。你曾經說過,只要我走出殷家的陰影、走出自己的陰影,我就自由了。而我,走過了那麼長的路,繞了很大的一個圈子,才終於明白了這點。」

  這些話從他心底深處說出來,每個字都如此真誠,帶著他真正的愛。他熱烈地、真誠地、迫切地盯著她。

  「我這輩子曾經有過最快樂的一段日子,是你給我的。現在的我,擺脫掉從前,我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我想重新開始,但是如果沒有你在我身邊,我不知道我要如何開始。」

  他的話告一段落,然而語瞳仍那麼一徑安靜地聽著,不做任何表示,沒有任何表情。

  到底他的話語瞳聽進去多少?他擔心得胃都疼了。

  他做了個深呼吸,濃郁的情感從心底迸發出來,濃烈到連自己都無法承受。他發覺自己的喉嚨居然哽著,眼睛潤濕的有著難以克制的激動,這是他從來不曾遇過的狀況。他這輩子也從未有過這麼緊張的時刻,又這麼無法控制自己情緒。

  語瞳姿勢仍沒變,太陽眼鏡遮去她臉上半邊神情,以淮猜不透也看不到。罷了,語瞳仍是不打算原諒他的吧?

  他的臉色變白了,終於,他嗒然若失而自嘲地開口:

  「你看,我連話都不會說了,說得這麼亂七八糟的,你只怕是不會聽我的了。不管怎樣,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會重新追求你,不管你給不給我這個機會,不管你去哪裡,我這輩子都會一直追你追下去……」

  「你別說了!」

  語瞳忽然吐出一句話來,以淮抬起眸子驚訝地看她。

  她拿下太陽眼鏡,他看見她眼裡泛著水光,聚攏著像一汪深泉,足夠把他映照其中;他從她眼裡看見了自己,等候了許久的自己!屏氣凝神,深怕這一刹那就此散去。往事如煙,曾經只有在她的愛中,他才享有最接近幸福的記憶。

  以淮怔著,不敢動,而語瞳的淚珠簌簌滾落,滑下臉頰。

  「不管你做錯了什麼,我永遠都願意再給你一次機會,因為我——愛你。」

  以淮震動了,楞住了!太可能是夢!然而他看見語瞳淚眼盈盈的臉龐,浮出了一個璀璨無比的笑容,他聽見語瞳哽咽的聲音再說了一次: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躲你多久,其實那次在機場外的大街上看到你的時候,我就已經原諒你了……」

  以淮的思緒霎時呈現真空!他想也沒想,立刻大踏步到她面前,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她,把唇壓在那沾著淚水的紅潤唇瓣上。

  窗外的藍天、金色陽光燦爛而耀眼,而在兩人的心中,也綻放著一片耀眼的光華,一種嶄新的喜悅,一種嶄新的溫柔。過去已經過去,所有的謊言、無奈與怨恨都不再重要了。這一刻,他們從彼此身上看見了未來。

  他們笑著,淚水止不住地滾落著,擁著、吻著,心像是飛揚在高高的雲端上,伊露瑟拉的藍天之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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