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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這次的攝影展,如同他先前對的承諾,真的挑了幾張以為主題的作品。這些夾在為數眾多的照片當中,並不特別顯眼,而那天他遇見了一位專寫藝評的記者。

  記者瀏覽到的照片前就停住了。他細細地盯了照片好久,才轉頭對末帆笑道:「照片裡是你的情人吧?」

  末帆甚是驚訝,完全不明白他如何得知。

  「因為你捕捉了她臉上最細微的變化,挑了一個最適合她的角度,這張攝影看得出你的用心、細心,甚至還有感情,」他笑道。「也許只有面對自己的情人,才會有這麼深刻的詮釋吧。」

  這些話深深說進末帆的心底。也許因為是自己的作品,他從沒用這個角度去檢視過它,此時聽了記者的話,他不由自主地帶著一種嶄新的眼光去看那張照片。他的心裡竟有了一種他難以解釋的情緒……

  最後,那位記者甚至還買了這張作品。末帆忍不住問他:「你真的這麼喜歡這張照片?你甚至不認識裡面的人。」「我不需要認識她,」記者說。「這張照片提醒了我那種真心去愛人的感覺……這已經足夠。」

  簡單的兩句話,末帆卻感到極大的震撼。真心去愛人……他曾經真的愛,為什麼那分愛在那麼短短的時間之內就被他忘了?

  其實他並沒有忘,只是被某些其它的事給遮掩住了。他一向跟著感覺走,他離開她,因為衡量他們在一起將引發的風波,他發現那感覺不對了。

  但現在,愛她的感覺陡地竟又完全回來,他想念她。

  他其實不該走的,是不是?他如果夠成熟,就應該與她一起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努力協調兩人之間的異同,而不是逃避地扔下她一個人,掉頭就走。

  那一刹,他想通了。

  他感覺到他只想立刻飛回臺北,親口在她面前說一句:「對不起。讓我們一起面對,解決所有的問題,我不會再離開你!」

  於是,他想盡辦法解決了在美國的所有瑣事,再無疑慮地飛回了臺北。

  在機場,因為發現他的機票有點問題,所以末帆改搭其它班機,必須在香港轉機,經濟艙也沒有坐位了,他只好坐了商務艙。

  機上,他身邊的乘客是個男人,一上機就非常習慣地翻開公事包裡的雜誌打發時間。這點末帆並不奇怪,令他驚訝的是,那男人看的是一本藝術評論雜誌,而正翻到的那頁,竟介紹著他在紐約的攝影展。

  末帆自顧自地笑,不由得多在人家的雜誌上停留了兩秒。那為報導他自己都還沒讀過。

  他身旁的男子眼光十分敏銳,立刻發現了末帆的視線所在。他抬起眼睛,只看了末帆一眼,立刻微笑了。

  「真巧。」他對末帆揚揚手中的雜誌。

  末帆笑得有些尷尬,他並不習慣被人認出來。

  「我在美國的時候聽過你的名字。」那男子說。

  「真的?」末帆又驚訝了,他並不是那麼有名。

  男子似乎看出他的疑點,微笑道:「我對現代藝術很有興趣,所以聽過的藝術家並不少。」

  末帆這下笑得明朗多了。他並不太喜歡別人捧他,而這男人只是訴說事實,並沒有捧他的意思。

  「楚鄴。」男子遞上一張名片給他,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是的,他是今天剛好到香港洽公的楚鄴,當天坐飛機來回。

  「喬末帆,你已經知道了。」末帆開朗地笑。「不過我沒有名片可以給你。」

  「無妨。」楚鄴手指敲敲那頁雜誌。「這已經足夠當你的名片。」

  空中小姐推車過來送飲料,楚鄴照例點了白酒,末帆竟也同時點了白酒。這是他這幾個月在美國被藝廊老闆教出的新習慣。

  兩人相視對望一眼,都覺得有種默契,自此開始一路聊了起來,在下飛機的時候,他們已經聊得很投契了。

  領行李時兩人又遇見,楚鄴問:「有人來接你?」

  「沒有,」末帆照實說。「我想直接去找我女朋友,所以沒讓家人來接。」

  「如果順路,我載你吧。」楚鄴說。「我往臺北。」

  楚鄴的口吻不驕不卑,正是對待朋友的語氣,末帆頗為欣賞,當下乾脆地說:「謝謝,那我就搭你的車。」

  楚鄴開的是昂貴的名車,但他隨意駕馭車子,當車只是他的代步工具,並不像某些人為了炫耀或面子買這樣的車,當下末帆又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你女朋友住哪?」楚鄴問。

  「松山。」末帆很快回答,禮貌反問他:「你方不方便?或者送我到臺北任何一個地方,我自己坐計程車也可以。」「我家在新店,但我也正打算去找我女朋友,她也住松山。」楚鄴自嘲地自問:「為什麼我們一下飛機都只先想到女朋友?」

  「我的狀況……比較特別。」末帆並不覺得有什麼不該說,基本上他覺得楚鄴是個可以當朋友的對象。「我們有過一些問題。」

  「問題解決了嗎?」楚鄴問。

  「應該吧。」末帆笑了。「或者該說,我急著想見她,請她原諒我。」

  「原來我這趟載你去還肩負了重責大任,我該快點把你送到才是。」楚鄴微笑,踩下油門,車在高速公路上疾駛。回到臺北,不過只花了四十分鐘。楚鄴照末帆的指示開往家的路,他不由得說:「我女朋友家也在這附近。」「真的?啊,前面停就好。」家前是個單行道,他們正是逆向,車要開進去得繞路,末帆不好意思麻煩楚鄴,達在路口下車,他自己走一段路進去。

  楚鄴下車開了後行李箱讓末帆取了行李,末帆沒什麼重物,一個大背包罷了。

  他背上背包,誠懇地對楚鄴說:「謝謝你。再過兩個月我的攝影展會移來臺北,我會寄邀請函給你,請你務必賞光。」

  楚鄴微微一笑。「你不寄邀請函來,我也一定會到。」

  楚鄴一向是懂得賞識才華的人,而末帆看楚鄴雖然是日日與錢為伍的商界人土,談吐品味卻頗為不凡,兩人就算不是英雄識英雄,也有惺惺相惜之感,可以做朋友了。

  「謝謝。再見。」末帆看著楚鄴上了車,他也往前走去。

  從路口到家,大約要走上十分鐘。他因為急著想見她,於是加快了腳步。經過教會時末帆還特地繞遠了點,怕被教會裡的熟人看到,怪他過門不入。

  卻就在這時,他看見在對面停好了車,從另一頭走過來的楚鄴。

  末帆單純地還沒想到任何可能性,只是訝道:「天,這麼巧,你女朋友也住這附近?」

  他正站在家樓下,楚鄴心細,立刻有種不太對勁的預感,他指指樓梯:「你女朋友住樓上?」

  末帆非常驚訝楚鄴的目的地竟與他相同。那一刹,他呆住了。

  這棟樓其實只住了一個人,末帆當然知道,但此時此刻,末帆卻十分不願去相信,還執著地期盼對面三樓是否搬來了新房客。然而楚鄴忽然凝重的神情,卻讓他明白他最好接受事實。

  兩個對彼此都頗為欣賞的男人,霎然發現對方竟是自己的情敵。

  然而不管怎樣,不管是誰都沒有在這關頭就先讓步的需要,末帆還是先上了樓,楚鄴隨著他。

  在家裡,原來期盼的人是楚鄴,因為一下飛機楚鄴就與她通過電話,然而她一開門,整個人都嚇著了,像個木頭人被定在那。

  端儷還是告訴了末帆準備回國的消息,一知道後就開始打電話想確定時間,但她哪知道末帆已經在飛機上,更不知道他會這麼快出現在她面前!她毫無心理準備,只是瞪著突然出現的末帆,好半天才恢復了說話的能力。

  「你……回來了!怎麼……這麼快?」

  「我處理完美國的事,總該回來。」末帆緩緩說,走進了這間他曾經熟悉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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