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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她一時還沒想到塗劍蘅熟知她的過去,只覺得出人意料地巧合。然而因為對塗劍蘅的愛與信任,她頭一回想把馮子民的事全盤托出。

  她沉默了一會,歎了口氣道:「也許你不該放他去美國。」

  塗劍蘅愣了愣,以為她已經都知道了。

  是克堯告訴她的?有可能;或者是克堯告訴了詠詠,再由詠詠告訴了她……既然她已經明白了一切,他也不想再瞞。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自責很深。這件事也使我不想再做心理醫生,因為覺得對他我必須負很大的責任。如果我不放馮子民去美國,或者晚一點再讓他去,也許他就不會自殺,也不會造成你的痛苦。」

  塗劍蘅訴說著,莫均均一直靜靜聽著。前面她都懂,也都完全理解,但最後一句,她有些驚訝。仔細想了想他話中的含意,思索出的結果卻讓她神色愀然一變。

  「等等!你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你早知道我的事?你知道我曾經是馮子民的女朋友?」

  這把塗劍蘅搞糊塗了。怎麼?原來她並不知道?

  「你姐姐告訴了克堯,克堯則轉告了我。」

  莫均均只覺得有股涼意從她腳底一路竄上身子,快把她的心凍成冰塊了。

  她無法置信地瞪著他。

  「許克堯一直覺得我有問題,但他治不好我,所以叫你來醫治我是不是!而你反正對馮子民感到愧疚,正好借著幫助他的前女友恢復對愛情的信心,來彌補你心裡的不安!」

  塗劍蘅臉色一凝,直覺得事情變得嚴重,均均果然全想偏了,他得把她的想法扭轉過來。

  「完全不對!」塗劍蘅焦灼地說:「剛開始也許只是想幫助你,但你征服了我,我無可救藥愛上了你,根本再沒想過什麼幫不幫的問題……」

  他急切地說著,她卻像什麼也聽不見。她眼光茫然地從他身上透過去,不知落在何處,只是陷入死角中不斷痛苦地鑽牛角尖。

  「怪不得!怪不得你那麼苦心積慮地糾纏我,原來你有其它的目的,怪不得——」

  「不!你想的都不是真的!」他苦惱地說:「我並不是故意瞞你這些!好幾次我都想說,但不是沒遇上時機,就是被你打斷,你要相信我——」

  「不!我不相信。」她安靜地面無表情,那冷漠的聲音令他心寒。「你滾!」

  「別這樣!」他慌了,用雙手捧住她的臉龐,急切地逼近她,試圖尋求她諒解。「我是瞞了你,但我沒有惡意。」

  她抬起她的眼光,冷冷地不摻雜一絲感情的目光。

  塗劍蘅心中一震。她如果生氣發怒,他也許還有對策;但她如此冷漠而深切的絕決,卻是他所陌生的。

  「你滾!」

  她的臉色蒼白,推開他的手站起來,打開了大門,嚴峻而近乎冷酷地等著他。

  他這輩子還沒被人家如此趕過,他的眼光慢慢變得陰鬱,怒氣掛在眼稍眉底,他的聲音僵硬。

  「均均,你到底講不講理!」

  莫均均咬牙不回答,也不肯看他,只是僵立在門邊,等著他離開。

  他的心一路往下沉,陡地感覺心灰意冷。面對這樣的她,他知道任憑他再多的解釋,她一句也不會聽;既然這樣,他何必留下?

  他也許驕傲得盲目,但至少他得保有一些些屬於他的尊嚴。他再看了莫均均一眼,就一言不發地從她身邊走出門去。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還是狂猛的大雨。置身其中不消幾秒他已全身濕透。塗劍蘅茫然地在街上走,沒撐傘亦不走騎樓避雨,路人紛紛停佇眼神看他。淋得一身狼狽依然不減英姿的男人,眉字間陰鬱又茫然的神色……怎麼,這是在拍廣告還是什麼?

  他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時間和空間對他來說都變得沒意義了。他只是氣均均,氣她如此不講理,連個解釋的機會也不給他。

  臭女人!活該她一輩子沒人要。然而,他的心卻莫名其妙抽疼;尤其一想到她因失望而傷心,因對他的誤解而生氣,他的怒氣沒了,被雨淋散了。他的心像是有千萬隻小螞蟻在啃蝕著,又痛又難過。

  只是短短的時間,他就開始後悔了。

  他實在不應該離開的。他們的愛情得之不易,不該因此就結束了;他曾經用無比的耐心與毅力獲得了她的愛,他從來沒懷疑過,為什麼現在卻退縮了?

  他只知道一件事——失去她,將會是他這一生最大的遺憾。而他不想面對那樣的後果。他明白,自己對她的愛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堅定了。

  一想到這,他就覺得他應該回去找她,毫無疑問地。

  他從出來到現在,頭一回注意起自己的周遭,發現不知不覺他已走了好遠好遠;他急於見到她,索性招手攔了輛計程車。

  莫均均應聲前來開門,看見一身濕透的他她著實愣住了。

  她臉上有著未幹的淚痕,顯然是哭過了,這讓塗劍蘅更加心疼。

  他剛才到底在想什麼?他應該帶給她幸福、快樂的,讓她哭就是他不對。

  「你又來幹什麼?」她直勾勾瞪著他,一瞬也不瞬。

  他不等她允許,大跨步地進了屋子,深深地注視著她。

  「我回來,因為我不打算讓你甩了我!」

  她微微一怔,不由得教他話中的熱切真誠而撼動,但她絕不能再輕易相信他。她告誡自己。

  「這由不得你選擇。」

  他很鎮定,完全確定自己在說什麼。

  「為什麼不?你願意聽我道歉,我就道歉;你要聽解釋,我可以解釋,但我絕不會讓你離開我——」

  「聽什麼!」莫均均煩躁地打斷他的話。「我什麼都不想聽!」

  「你非聽不可!」他的眼光固執而狂熱。「我不會讓我們之間就這樣毀了,你休想!你曾經失去過,也受過挫折,我也是!但我知道,只要能握著你的手,我的未來便不再灰暗;我們能一同歡笑,一起面對這個世界,走過人生!」

  「別再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她終於壓抑不住地爆發出來。「你還敢說你愛我!你敢說你追求我不是為了贖罪!甚至只為了讓你自己更好過!」她殘忍地說:「你看!馮子民讓你的信心盡失,不能再從事心理醫生的工作,但現在呢!你把受他影響而心靈創傷的前女友醫好了,你讓她從一個不敢愛、拒絕愛的人,恢復正常了!你變相地贖了罪,甚至重拾了你的自信!你敢說不!否則,你怎麼可能那麼順利地回去你的本業!」

  塗劍蘅從進門前就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不管她說什麼,他都不怒不慍。他按下自己的自尊,堅定而誠懇地回答她的質疑。

  「我愛你,不是因為贖罪,不是因為同情。如果單單只是為了醫治,我沒必要把自己賠進去。我願意考慮新的工作,沒錯,是因為你!我有了新的自信,也是因為你!因為你帶給我的一切,我得以重新面對人生;我想做一個更成功的人,只因為你!」

  莫均均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他的誠懇與耐心曾經令她感動、令她折服,而眼前這些對她依然有著強大的吸引力。她感到頭昏迷惑了,她的固執漸漸瓦解了,她應該相信他嗎?

  「不!不管你說得再有道理,我也不想再相信你!」

  「均均……」他下意識地想拉她擁她入懷,但她卻像碰到毒藥一般地跳開。

  言語是一回事,但肉體的接觸又是另一回事;她自己都不敢保證,當她被他強而有力的臂膀緊緊擁在懷中時,她頑固堅持的力量,還能剩下多少?

  「你別過來!」她寒著臉連退了兩步,人已經靠著陽臺。她發起狠:「你再過來,我就跳下去!讓你後悔一輩子!」

  塗劍蘅嚇壞了,本能想撲上前去,卻又怕她反應過度真的跳了。

  他緊急地煞住腳步,穩住心緒,沉重而深情地說:「如果你真的跳下去,後悔的不只是我,也會是你。我也許會再內疚一次,但你會恨死你自己。」

  迎著她疑惑的眼光,他立刻又說:「你曾經痛恨馮子民不負責任,就那麼拋下了你,你痛恨他的作法。但現在如果你跳下去,你跟你所恨的人又有什麼差別?你一樣對我不負責任,你一樣拋下了我!」

  她怔怔地看著他,心裡有股小小的反抗聲音——好!就跳給你看,可是……想著想著,那腳步卻始終跨不出去。

  她知道自己並不是怕摔下去會有什麼三長兩短,那些她都不在乎!她在意的,竟然真的只是他說的那番話——不負責任地丟下自己所愛的人,自己也許解脫了,但愛她的人將情何以堪?將心比心,也因為她對他的愛,她做不到!既然她做不到對他的絕決,那麼她還有什麼理由離開他?

  她突然掉下了眼淚,淚水一發不可收拾。他不假思索地立刻沖過去抱住她,一靠進他的懷抱,她整個人立刻崩潰了,淚水頓時決堤……

  「你該死!你該死……」她又氣又怨地槌打他,甚至對著他肩頭重重一咬。「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塗劍蘅閉了閉眼睛,忍著肩頭的疼痛,不發一語;一直等她松了口,他仍然緊緊抱著她,給她一雙支撐的臂膀。

  不知哭了多久,她抬起頭來,臉上淚痕斑斑,頭髮濕亂地沾在面頰上,眼裡有著難以解釋的疲累和無奈。

  無奈,是的,但她能怎麼辦呢?也許她從來沒有認真去衡量過自己對他的感情,但經過今天這些,她忽然明白了。如果不是因為太愛他,她怎會如此反應過度?

  他扶她到沙發坐下,拿面紙細細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倒溫水給她,小心翼翼地如同呵護一個瓷娃娃,她的眼淚又往下掉了。

  「我在紐約學古典文學的時候,子民也在同一所學院學藝術。」

  頭一回,她對外人道出了她和馮子民的過去。

  「他雖然還在學,其實已經畫得相當好,紐約許多畫廊都願意擺他的作品。我愛上了他,我們很快地在一起,那半年多的日子裡,我們非常幸福;還說好了只要一拿到學位就結婚,不管在美國還是回臺灣結,都好。」

  她幽幽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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